正文 第21章 暗地密約(2 / 3)

此後,那名撲盜營士兵開始了漫長的漂泊無依的生涯。他如同那個動蕩年月的所有人一樣忍受著戰禍帶來的顛沛流離,繼而在日漸頹敗的這片土地上消耗著自己的餘生。隻是時間並沒有抹掉他對江心島穀底那艘沙船的好奇,歲月的沉沙磨去了他為之顫抖的恐懼,而那沙船的影子卻越發變得明亮而耀眼起來。於是,他隻能在喋喋不休的絮叨中向他的後人不厭其煩地講述關於沙船的每一個細枝末節,以此來填補那無可抗拒的風燭殘年所帶來的空虛之情。結果,這樁匪夷所思的事件幾乎與家族生長的速度相仿,它們在口口相傳中表現得生機勃勃,不可遏製地幹掉了一票票歲月。

但是,歲月在嘩嘩啦啦地流走之時,並沒有將整樁往事就此擱置。就在那場戰爭結束後的第十個年頭,端錫圭的臉頰之上開始出現了慘白的斑駁,端望齡體內的蛇血之毒,終於在一脈相承的血肉裏潛藏數年之後爆發開來,它們爬行的速度快如閃電,無可逆轉地讓端錫圭被迫放棄了計劃已久的遷徙——因為在此之前,他已然在將軍留下的那封充滿褶皺的信函裏找到了青黃之瞳背後隱藏的所有謎底,而清廷的消亡也意味著這樁事情再無追尋下去的必要,這意味著他完全可以離開魁嶺。隻是,如此慘不忍睹的麵容怎能再歸故土?

對於完美有著偏執熱愛的端錫圭,當然無法容忍自己的臉頰這般難以見光。因此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最終毅然選擇留在了這片偏僻的土地之上。接下來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足不出戶的端錫圭開始重新走起端望齡的舊路。魁嶺的鄉民們不時地看到一些牛車馬車光顧這座宅第,這些風塵仆仆的車輛來去匆匆,留在宅第的,卻是堆積得滿坑滿穀的醫書。端錫圭深埋在這些故紙堆裏通宵達旦地閱覽,以求能找到一服治療蛇血之毒的療方。終日不停不歇的尋找使得端錫圭的身體日漸孱弱,可是麵對這些各執一詞的療方,他卻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搖頭不已。

漫無頭緒的吞噬最終讓端錫圭摒棄了那些充斥著獨斷專行的醫書。於是在一個溫暖緩緩流過的午後,他那慘不忍睹的臉頰在闊別多日之後再次暴露在酥脆的陽光之下。那是一個足以給他些許慰藉的午後,他在事先就搬出的搖椅上足足消磨了兩個時辰,直到夕陽漸沉他才走回屋子。然後,他在鏡子裏看到自己臉頰上的斑駁發生了微小的變化。這讓端錫圭如同一匹脫韁小馬似的興高采烈地奔出屋外。端錫圭對著夕陽開始了長久的癡望,光芒讓他的臉頰通紅如少年,那久違的自信就這樣不期而至地綻滿他的臉頰,接著,他開始對麵前的這片空地開始了匪夷所思的勾勒……

戰爭還在繼續著,即使這片土地早已被飛揚的彈片破鑿得千瘡百孔。然而,它們所帶來的灼熱還是激蕩著數以萬計的熱血國人趨之若鶩,投身其中,這其中就包括這名吳姓的青年。這位自幼孤苦無依、飽受人間冷暖之苦的青年,在新婚不久拋棄妻子走向革命道路的那個夜晚,內心深處五味交雜,年輕的心髒讓他無法預料這種情緒意味著什麼,就像他根本不會理解,其實天堂和地獄僅僅就在一念之間而已。所以,他在不久之後的一次戰役中不幸被俘之後,審訊的國軍幾乎沒費吹灰之力就讓他將所知的一切全盤托出。接著,這位變節的吳姓青年得以保留性命,並開始了長達數年的秘密潛伏。也許是因為他性格中的謹小慎微,也許是命運網開一麵的眷顧,又或者是他心中埋下的種子還沒有破土發芽,總之,他在種種際遇的交集下居然堂而皇之地越發遊刃有餘。隻不過,戰戰兢兢的一帆風順終究還是戛然而止了,又一場戰爭將他帶回了故土。在這片他曾經逃離的土地上,吳姓青年經曆了九死一生的磨難,天花病毒幾乎奪去了他的性命。

正是在這相同的時刻,另外一個人也在經曆著暗無天日的煎熬。這位後來化名張樹海的國軍潛伏特務,便是當年那名在江心島幸免於難的撲盜營士兵的後人。他在蓄謀暗殺了數名諜戰功勳人員之後,終於被抓捕歸案投入了深牢大獄。張樹海在等待被槍決的短暫時間裏輾轉反側,求生的欲望使得他謀劃出各種脫逃的辦法,隻不過密不透風的守衛根本沒有給他任何機會,直到他在無意之間得知送飯的更夫曾是木幫中人。這時候,傳承於家族之中的那樁關於江心島沙船的往事開始在他的頭顱之中蓬勃開來,他清晰地意識到,這或許將是他得以重見天日的最後機會,於是,他對那艘聽聞已久的爆馬子木沙船大加美化,並以此來做誘餌,成功地說服了那名叫作李光明的更夫。接著,在利用送飯的間隙,張樹海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炸藥,從而在行刑前一晚爆破成功,不遺餘力地逃離了近在咫尺的末日劫數。

張樹海按照事先的計劃趕赴魁嶺。多年的潛伏經驗讓他深知,戰爭所波及的地方遠遠要比想象之中安全得多,尤其是對於他這樣一個身背數條人命的要犯。為此,張樹海做了足夠充分的準備,那便是就近盜取了城中一富戶家的錢財,並拿出這些錢財中很少的部分在黑市裏買到了一副軍用望遠鏡。諸事準備停當,這名本已應該葬身於槍口之下的特務趁著夜色來到魁嶺,跟著住進了躍進旅館。那時候,作為這座宅第曾經的主人的端錫圭,早已在不久前的土改運動中灰飛煙滅。事實上,他在被割破喉管拋入鴨綠江江水時,那蛇血之毒遺留在他臉頰上的斑駁依舊沒有全然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