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罷連忙接茬兒道:“杜科長,究竟吳先生的終極目的是什麼?在我被打暈之後你還遭遇了哪些事情?吳先生……他又是如何被你……而我,怎麼會……”對於真相的渴求讓我呼吸急促,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杜少謙擺手示意我不要焦躁,他繼續說道:“事情是這樣的:當晚,在胡建設對我講完那句話時,我知道不動聲色脫離他們視線的最好機會莫過於此。而實際上,如何讓吳先生誤以為我崩潰致死,於江岸等待你的出現時,我在腦袋裏羅列了許多種方法。最後,我選擇了其中最為行之有效的一計——落水。因為,李光明知道我根本不懂水性,我斷定他在同我們由哨所返回魁嶺後,必然會將這個發現告知事先等待在密林深處的吳先生;但是,李光明不會知道,我其實是熟悉水性的,這一點甚至連你都被我騙過了。當然,我這麼做也許過太於冒險了,畢竟將你孤身一人留在江岸是棋行險著,或許你還會性命不保。不過話又說回來,也隻有如此,才會讓這出戲演得更加逼真。”
“杜科長,你這哪兒是棋行險著,根本就是破釜沉舟!”陳連長麵色嚴峻。
“是!是破釜沉舟!”杜少謙氣勢如虹,“但是倘若我不這麼做,死掉的可就不僅僅是一個人那麼簡單,甚至……甚至連你陳連長哨所裏的士兵,包括你陳連長本人都將性命不保!而這,不過是我估算出的最小最小的犧牲而已!”
“如此說來,你杜科長倒是救了我們這百十來號人的命?”陳連長以質疑的口氣問道。
“陳連長少安毋躁,請讓杜某接著說下去。”杜少謙語氣平和下來,“我跳入鴨綠江的滾滾洪流之後,趁著夜色又慢慢遊上了江岸。然後,我看到被打暈在地的邱明,我試了試你的鼻息,發現你並無大礙。但是,我知道自己還不能馬上給你救治,因為我實在是沒有更多的時間,我必須前去哨所!而且,我須在趕赴哨所之前做好另外三件至關重要的事:第一,我要先找到當日李光明遺留在河岸密林裏的紮哈和剡木槳,隻有它們才能讓我更快地抵達目的地。第二,我必須潛回旅館的榆樹林查找一些東西,那些東西就是機槍射出子彈後留下的彈殼。事實上,我連半枚都沒有找到。而正是這次勘察才讓我最終確認,李桐運用的隻能是口技這種把戲。第三,我敲響了魁嶺幾戶鄉民的房門,結果正如我的判斷,整座魁嶺根本就是一座空鎮,連半個鄉民的影子我都沒有看到……”
杜少謙說到此處,我幡然湧出一個念頭,繼而連連懊悔起來:那日在由哨所返回魁嶺之時正值晌午,我見鄉民房頂的煙囪上並沒有冒出半絲炊煙,已然覺察出有些不大對勁。隻是就在我打算與杜少謙言明之時,河岸密林裏突如其來的尖叫阻斷了我的思路,因著隨後發生了張樹海被割掉頭顱等諸事,這分質疑就這樣被我遺忘。誰知,這條線索早就被杜少謙牢記在胸了……於是我連忙問道:“杜科長,為何鄉民們會無緣無故地消失呢?這……這實在太詭異啦!”
“這就要問陳連長。”杜少謙輕描淡寫地說道,“因為,將魁嶺變成一座空鎮,正是與陳連長所隱瞞之事關係匪淺。陳連長,杜某的推論是否正確?”
陳連長顯得有些激動,他支支吾吾地說:“杜……科長,你、你到底是如何……知曉的?”
杜少謙並不急於回答陳連長,卻向我發問:“邱明,在江心島上,那名被鐵甲螞蜢襲擊的無臉士兵,在臨終之際跟你說過什麼來著?”
我不明所以,脫口答道:“‘肉’啊,他隻喊了兩聲‘肉’字……”
“對嘍!就是這個字!”杜少謙斷然道,“陳連長,就是這個字讓我明白了你苦苦隱藏的秘密。而實際上,我早就應該知道的,隻不過邱明誤導了我,是他的慣性思維讓我兜了好大一個圈子才恍然大悟!”
“我誤導了你?杜科長,那無臉士兵的確隻喊了兩聲‘肉’?”我辯解道。
“是‘肉’字沒錯,但卻並不是你理解的這個字。”杜少謙緩緩說道,“其實要解釋清楚這件事並不難,但是不得不提及遼東這片特殊的地域。在這片地域生活長大的人,存在著與中原地區大相徑庭的口音問題,尤其是對平舌音和翹舌音混淆得一塌糊塗。比如,這裏的人常常會將‘人’說成‘銀’,會將‘熱’說成‘夜’,會將‘肉’說成‘又’,可他們自己卻渾然不覺。這就是‘肉’字怪話的真正秘密,那名無臉士兵發出了‘又’的音後,邱明當然順理成章就把它理解成‘肉’字,而事實上……他真正想說出的卻是——‘鈾’!至於這名士兵為何會喊出這個字,很可能是鐵甲螞蜢帶來的恐懼讓他精神散亂,才會致使他在最後一刻將藏在心底的最重要的事脫口而出,當然,這個‘鈾’字實在太重了,尤其對於陳連長而言。”
“哐當——”杜少謙話音將落,陳連長便陡然站起身來,他的臉膛泛著青兒:“我以為……我以為你不會知道的……可、可你是怎麼……”
“我是怎麼知道的?”杜少謙安詳地望著陳連長,“說起來……這還得感謝你!是你還算及時地將端錫圭遺留的那遝樺皮葉子交給了我,我在閱讀到端望齡為端錫圭取名時——也就是‘錫圭’喻‘西歸’這句——才聯想到‘肉’字怪話的秘密。隻可惜的是,當日我前去哨所,你在提及獠牙剃刀後,並沒有更及時地將這份彌足珍貴的記錄拿出來,甚至在端錫圭交給你後,你都無暇去看上一眼。陳連長,你錯了,要是你能仔細地閱讀完這份記錄,你或許就會明白端錫圭的良苦用心,你就會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拯救你,拯救你的士兵們……甚至可以說是拯救整個國家的安定!而你,之所以沒有將這件事告訴於我,是因為你害怕我在掌握更多的線索之後,繼續留在魁嶺調查,以致成為你所隱瞞之事的犧牲品……”
杜少謙突然欲言又止,雙眼飽含深情。良久之後他才重新拾起話茬兒:“陳連長,可杜某還是要感謝你的,感謝你在危難時刻還能想到我,你在杜某離開軍營哨所時送給在下的那個軍禮,杜某必定終生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