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聽越糊塗,胸膛之內似乎有千萬隻螞蟻在抓撓不止,語氣裏也充斥著急不可待:“杜科長,那麼,陳連長所隱瞞之事你就講出來好不好?我實在是……實在是……”
杜少謙一聲歎息:“騙局!陳連長在製造一個騙局!這個騙局的所有誘因都源於之前我提及的那個‘鈾’字。因為鈾這種元素是研製一種特殊導彈不可或缺的原料,而這種特殊導彈的名字就叫作原子彈。早在幾年之前,國家科研組織就秘密啟動了這個計劃,然而,這個計劃在不久前卻被美帝國主義的情報部門捕獲了,於是他們處心積慮地謀劃如何摧毀咱們的研製計劃,甚至還暗中勾結藏匿在海峽對岸的國民黨殘餘反動派,利用偵察機前往大陸的深遠內地進行偵察。與此同時,國家的情報網還獲悉,這些反動勢力很可能還會對咱們的科研基地進行空中轟炸!因此,一份代號‘騙局’的行動就這樣展開了,國家擬定在幾處邊陲之地布置出足以迷惑敵人的假象,從而混淆視聽以此保衛住真正的科研基地。而魁嶺,應該正是‘騙局’行動的其中之一!這就可以解釋:為何此地是一座空鎮。想來,鄉民們應當事先就被秘密轉移至安全的地方了。至於陳連長晝夜不息地挖掘,當然是在假事真做。魁嶺這片地域四麵臨著水,怕是隻有最近的哨所地處山地,才會有鈾礦石吧!可想而知,這樣極為機密的軍事任務,況且又很可能會以身赴死,陳連長又怎麼會輕易吐露呢?”
我聽罷不可思議地張大了嘴巴:“這麼說……這麼說吳先生前來魁嶺,就是為了這件事?”
杜少謙緩緩搖頭:“南轅北轍!真是南轅北轍啊!吳先生接的任務根本就與此無關!而他所覬覦的地方就是哨所附近的那座水豐發電站!那個抗美援朝期間美軍欲炸毀未果的目標!那個陳連長駐防在此首要保衛的地方!因為這座電站供給的是整片遼東地區以及朝鮮大部的電力,倘若一旦招致破壞,後果將是不堪設想。那麼,失職的陳連長還能留住項上人頭嗎?這也正是端錫圭在洞悉了吳先生的陰謀之後,處處提點的終極理由!而陳連長顧此失彼這個契機,儼然已經讓吳先生鑽了空子,他借用李光明的眼睛知曉了陳連長的兵力配備,接著異常順利地繼續著他的任務……所幸的是,這所有的一切我知道得還不算太晚,就在當晚吳先生和胡建設準備點燃事先準備好的炸藥之際,先一步等待已久的我製止了他們,並在兩名哨兵的配合下抓捕了二人。我想,那個時候被按倒在地的老胡,應該還不會知道,一旦炸毀水豐發電站的行動成功,接下來吳先生必然會讓他命赴黃泉……然後,我來到哨所找到陳連長,請他務必放下手頭的工作隨我趕赴魁嶺……這就是整件事情的始末。”
“等等!杜科長,陳某還有一件事想弄清楚。”陳連長道,“我想知道,關於‘騙局’的軍事行動如此機密,你是如何知曉得這麼詳盡?要知道,這……這可是國家最核心的機密!”
“不僅僅是知道。”杜科長滿臉坦誠,“我還可以告訴陳連長,你為此而通宵達旦地工作不久之後應該就會停止。因為‘死間’中人已然通過秘密渠道獲知,敵人企圖空中轟炸科研基地的計劃被迫擱置,這意味著陳連長不必再行枕戈待旦了。我想,稍後不久你會收到命令的。而杜某,其實就是‘死間’成員之一。”
陳連長呆呆地望著杜少謙,半晌都無法閉合因為過於驚訝而張開的嘴巴。
這時候杜少謙用沉穩的聲音說道:“其實,組織早就通過對電台的監控,懷疑吳先生有可能是變節者,隻不過還沒有找到確切的證據。因此在吳先生出發之前,那些擺在他麵前供他挑選的五六份人事檔案,暗地裏無一例外都是‘死間’中人,就是說早在吳先生設局之前,‘死間’早已棋先一著。但是,吳先生選擇我的原因,卻是包括我自己在內誰都沒有預料到的。”杜少謙話及至此,突然衝著我說了句,“邱明,人生的如意與不如意,大半的意義就在於此吧!”
杜少謙在結束了連續不止的述說之後,抽出煙來凶猛地抽著,我看到彌散的煙霧在冷夜裏疲憊地飄散。隨之而來的,卻是癱倒在地的胡建設聲嘶力竭地號啕大哭,這位粗枝大葉的漢子在那一刻像個孩子般湧瀉著眼淚,胡亂地擦拭著。而吳先生和李桐,隻是長久地相視而望,從此再無一言。
我感知著由手心中冒著的黏汗,內心深處浮想聯翩:沒想到就因為老崔的一個不經意之舉,居然會讓我經曆了這樣步步驚心為之戰栗的三天三夜。若幹年後,我常常會回憶起這段短促而激蕩的日子,我無法獲知它對我此後顛沛流離的生涯意味著什麼,它是那麼清晰可見,有時卻又如此模糊不清……
三天以後,一座嶄新的木橋搭建在湍急的河流之上。陳連長以他慣有的執著親自帶著部下士兵日夜奮戰,這使得我和老崔不得不深入其中前去幫襯。與此同時,幾名負責打撈端錫圭屍骸的士兵也在哨口煙袋鏈的碎石中發現了他,隻不過他的整個身子已然呈現出慘白色的脹裂,士兵們隻能依稀通過他喉間縱橫交錯的傷疤來判斷他的身份。這位知識淵博卻生不逢時的老人,最後連同陳婆等人被埋葬在河岸的密林深處。
“或許陳婆自始至終就知道獠牙剃刀便是端錫圭。隻不過,礙於端錫圭多年來對她的恩惠,陳婆卻保持了長久的緘默。倘若她能早些將其告知,又或許……當然,死者為大,再糾纏這其中的緣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杜少謙離去時麵色陰沉地說道。
而老崔則指著生長在端錫圭過於簡陋的墳邊的一株矮小樹木,對我說道:“這,就是爆馬子哩!”
就在木橋建好的那個黃昏,一輛玻璃上掛著黑紗的吉普車趁著暮色緩緩駛過木橋,停在了躍進旅館門前。一位身著灰色中山裝的斷臂中年人從車中走下來,斷臂人舉著雨傘,另一隻袖筒在風中飄蕩不止。他除給陳連長帶來了一紙撤銷任務的命令之外,還帶走了杜少謙和我。那時候,老崔正從卡車後頭的木材上跳下來,他高高地兜著上衣,喜笑顏開地嚷著:“邱明,這大雨下得,咱們可以吃蘑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