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掛著一彎新月,仿佛是美人的眉。
丁惜羽木然咽下一大杯嗆人的烈酒,長長歎了口氣。遠在萬裏之外的故鄉桑梓,山溫水軟的江南美景,已經成了一個遙遠的夢。他從弱冠之年起就廝守在這冰天雪地的邊塞苦寒之地,整日價聽鬆濤呼嘯,看雲起雲落,到如今已經整整十個年頭了。十年了,人生能有幾個十年?
一縷蒼涼的歌聲透過北風傳入耳中:“三更庭院悄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屈指西風幾時來?隻恐流年暗中換。”這是五代時後蜀後主孟昶寫的《玉樓春》,原本應當由十七八歲的少女,持紅牙拍板,淺聲低唱,如今被一個沙啞的男聲慢慢唱來,平添了幾分淒涼的味道。
唱曲之人乃是天衣山莊的大莊主辛天佑,丁惜羽的結拜大哥,他畢生精研太極拳理,江湖上罕遇敵手。辛、丁二人肩負武林盟主“義薄雲天”楚西陵的重托,隱姓埋名,長年鎮守在天衣山莊,看守地牢中一個窮凶極惡的囚犯,雖有滿懷的雄心壯誌,卻無用武之地。
辛天佑踩得亂瓊碎玉吱吱作響,大步走進庭院中,輕輕推開房門,寒風夾雜著飛雪撲頭蓋臉地刮進來,吹得燭火搖搖欲滅。丁惜羽招呼道:“這鬼天氣冷得緊!大哥,快進來喝杯酒暖暖身子。”隨手拎起酒壺滿滿斟上一杯酒,推到炕桌邊上。辛天佑反手掩上門,摘下鬥篷掛在牆角,半個身軀歪到炕上,拿過酒杯一飲而盡,長長舒了口氣。
丁惜羽又給他斟滿,問道:“這麼晚了,還沒睡?”辛天佑道:“這幾天有些心血不寧,睡不著,出來走走,可別出什麼事。”丁惜羽笑道:“十年了,一點動靜都沒有,遮莫江湖中的歪魔邪道都改性子了?我倒盼著有哪一個吃了熊心豹子膽,到咱哥倆的地盤上鬧騰一下,正好讓我鬆鬆骨頭。”
辛天佑眼瞅著把弟,搖頭道:“你還是這麼個脾氣,唯恐天下不亂。”丁惜羽忍不住發牢騷道:“楊將軍在九龍穀打遼狗,何等的暢快,咱們一身武藝倒活憋在這兒受罪……這種日子真他媽難熬!”辛天佑慢慢道:“好兄弟,忍著吧!楚盟主瞧得起咱,別辜負了他的厚望。萬一出了什麼紕漏,華山派和太極門可丟不起這個臉呀!”丁惜羽頓時泄了氣,嘀咕道:“說的也是。”
辛天佑雖然在嘴上開導丁惜羽,心裏也有幾分悶悶不樂,他又喝了三五杯酒,借著酒意低聲道:“二弟,我冷眼看那廝,好象有點不對勁。”丁惜羽心中一跳,問道:“莫非他挺不過去了?”辛天佑搖搖頭,沉吟道:“昨晚我去地牢中巡視,聽他一呼一吸之間隔了許久……似乎在練什麼邪門的內功。”
丁惜羽駭然道:“不會吧!崆峒派的‘五針鎖心’天下無雙,他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恢複內力呢?”辛天佑歎道:“但願是我多心。你知道的,那廝……是楚盟主的師弟,武功之高,遠在你我之上。十年之前,華山蓮花峰頂,他與楚盟主惡戰三天三夜,這才敗下陣來。此人若重出江湖,又是武林的一場浩劫。”
丁惜羽有些想不通,問道:“既然如此,楚盟主為什麼不殺了他?一刀兩斷,豈不幹淨。”辛天佑道:“令師沒跟你說起麼?那廝的濫殺無辜,並非出於本心……”丁惜羽一怔,奇道:“什麼本心不本心的?師父從來沒說起過。”
辛天佑苦笑道:“這裏麵的緣故,說出來不大光彩。那廝剛出道時與楚盟主並稱‘神州雙龍’,兩人行俠仗義,闖下好大的名頭。誰知道師兄練的是佛門正宗玄功,不帶一絲邪氣,而師弟練的是魔門最詭秘的邪功,到了一定火候氣貫百穴,失去理智,所以才胡亂殺人。”
丁惜羽“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難怪楚盟主手下留情了。”辛天佑道:“這還隻是原因之一。你道中原各派掌門為何賣楚盟主的麵子,肯留他一條性命?那廝的魔功剛好是東海碧蘿派的克星。碧蘿派能人輩出,高手如雲,近二十年來全力輔佐遼國,殺我大宋無數豪傑。那廝若能恢複理智,對我大宋北禦強敵極為有利。”
丁惜羽搖頭道:“話雖如此說,中原武林也真夠丟人的!”辛天佑歎道:“何嚐不是呢!不過迫於形勢,不得不行此權宜之計。當年北有碧蘿派支持遼國大舉入侵中原,南有刹魔教控製住江南的鹽運漕運,一心稱霸武林,朝廷又昏庸無能,精兵良將不得重用,唉……若非楚盟主雄才大略,聯合各派抵禦強敵,大好河山早就落入外族手裏了。”
丁惜羽道:“後來中原五派聯手,不是將刹魔教一舉殲滅了麼?”辛天佑道:“事情沒這麼簡單。雖說刹魔教從此煙消雲散,但教主‘阿修羅王’沙重樓神秘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他麾下的第一高手‘大力鬼王’武成天取而代之,創立了南方的天龍幫,與武林聯盟抗衡,一直有問鼎中原的野心。這些年來楚盟主一個人支撐大局,談何容易!”
(周文濤按:《修羅刀》的修訂版首發在龍的天空網站,如需轉載,請先與作者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