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 點頭石(3 / 3)

照應。」

「你是佛教徒?」

一問之下才知道她也是密教行者,隻是和我不同宗派罷了。兩個密教行者墜

到這裏,或許這世界真有什麼天命等待我們去完成也說不定。

「小楊,你有想過一個可能性嗎?」她熟稔地問。

「你是指?」

「可能還有其他和我們相同時空的人掉到這裏來,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性,

是吧?」

「你說的沒錯。」

「剛剛我問你怎麼阻止蝗災,你告訴我蟻天令的事,於是我有了一個想法。

我因為聽聞靖平蝗災的事跡而來到翠微村,你也因為身在翠微村的關係所以阻止

了蝗災,不管是以你還是我的立場看,蝗災平息這件事似乎和掉到這個世界的人

有著某種程度的聯結。」

「所以?」我疑惑地問,一時無法會意。

「蝗災平息的相關地點有樹王村、翠微村和白雲村,樹王村我去過了,應該

沒有我們這般的時空旅人,翠微村則有你,所以…」

「白雲村可能也有時空旅人。」我倒抽一口冷氣。玲蓁的邏輯雖然不是毫無

破綻的完美推論,卻不失為一個可以考量的方向。

「我想走一趟白雲村,如果那裏也有同伴,就算不能回到原來的世界也好有

個照應,讓對方知道自己並不是孤獨一個人。如果白雲村沒有時空旅人,那就當

我去旅行一趟,多走走多看看,也是賞心樂事。」

玲蓁和我都是密教行者,是否可以解釋成密教行者和墜入異世界有著某種程

度的關聯?如果推測屬實,那麼白雲村的時空旅人也很有可能是…

「剛叫你都沒反應,發什麼呆?」她微笑喚道。

「抱歉,想事情想得入神了。你剛說什麼?」

「我說,我想走一趟白雲村,你要不要一起來?」

白雲村在翠微村的北方,途中隔著一座妖魔橫行的黑森林,一個女孩子支身

前往確實很危險,更何況她是我在這個世界裏唯一的同伴,難得的是亦為佛子,

我有一百個必須保護她的理由。不過,翠微村正值多事之秋,石頭之謎尚未解開

,對外通路也沒開通,現在似乎不是離開的時候。我向玲蓁解釋我的難處,她則

一臉好奇,表情像挖到寶的小孩一樣興奮。

「明天也帶我去看看石頭好嗎?」

「好。」我爽快地道。

事情,就這麼定了。

VII

中國古代有個張良,某天遇見一個在橋上發呆的老人,原來老人的鞋子掉到

橋下去了。見老人年邁,張良熱心地為老人拾鞋並幫他穿上,老人點點頭,要他

明天黎明時到橋上見他。張良雖然不解,仍然點頭答應。

天光未明,他前來赴約,沒想到老人早在橋上等候,並斥責他來得太晚,要

他明早再來。張良忍住怒氣,回家後心想一定要比老人早到,於是隔天他起得更

早,沒想到這次還是讓老人搶先了。老人又斥責他來得太晚,要他明天再來,張

良摸摸一鼻子灰回家去了。這次他學聰明了,月正中天時就到橋上等候老人,姍

姍來遲的老人很高興地稱許他「孺子可教也」,讚賞張良通過忍辱的試驗,於是

傳他黃石公兵法。後來張良認真研究兵書,以運籌帷幄之才輔佐劉邦統一天下,

建立漢帝國。

我這次學聰明了,一大清早就偕同玲蓁到村外堵那顆大石頭,倒不是想學張

良向對方凹本兵書,隻是想揭開石頭移動之謎。沒想到踏出村外沒多久,震撼的

景象就矗立眼前,偌大的石頭擋在路中間,這意味著我明天得更早起床嗎…

「太神奇了!我來的時候路還是空的,現在居然有塊大石頭。」玲蓁驚訝地

道。

地上一條溝痕,遠處結界的叁根木樁全部傾斜,像是被石頭拖著繩子拉歪的

,我杵在石頭前百思不得其解。

「就像你看到的,這事太詭異了,我完全猜不出石頭怎麼從那裏移到這裏。

不管是之前在K國小還是之後墜入了翠微村,敏銳的直覺和千人首選的理性總

能讓我冷靜地揭開一切怪奇事件背後的謎底,但這次真的踢到鐵板。如果不是石

頭附靈,難道是真有個無聊的大力怪物每晚閑著無聊搬石頭?理智沉船了,我呆

對著石頭空低語…

「就像人走路會留下腳印一樣,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地上的溝痕不就是石頭

行走的證明嗎?」玲蓁天真地道。

「你的想法很有創意,不過我的理性實在無法接受這個答案。」

「你能接受自己穿越時空來到異世界,卻無法相信石頭會走路,不是很奇怪

嗎?」

「這…」

麵對玲臻的詰問,自認機敏的我竟然反駁不能,一時為之語拙。

「生公說法,頑石點頭。聽過這故事吧?」

「東晉時的中國佛教普遍認為有一種斷了善根的眾生是永遠不能成佛的,道

生大師獨排眾議,提出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斷善根的眾生本心仍是潔淨,隻要重

拾本初的光明,還是可以成佛的。道生的見解在當時被視為外道邪說而遭排擠,

被逐出建康的他依然堅持理念,後來他到了虎丘向石頭說法,頑石點頭稱是。這

便是生公說法,頑石點頭的典故。直到大般若涅經這部經書被翻譯出來後,一

切眾生皆有佛性的觀念才普為流傳。」我滔滔不絕地說出這段佛教典故。

「就如同這故事所言,頑石既然可以點頭,為何不能走路?」玲蓁的反問讓

我再次語塞,一時之間我覺得自己是頑冥不靈的外道邪師,她反而像睿智的金剛

上師…

「其實宇宙有八道輪回,除了你熟知的天人、修羅、人間、餓鬼、畜牲和地

獄道之外,尚有植物道和礦物道。之所以不傳植礦兩道,釋尊有他的考量,若八

道一傳,等於闡明眾生平等,印度當時階級嚴明的種姓製度將受到強烈衝擊,如

此那些貴族還能住豪宅、享大樂嗎?一闡明八道等於挑戰種姓製度,為了保護既

得利益,上位者定會強力鎮壓佛教。為了傳教之便,所以當時釋尊隻傳六道輪回

。」玲蓁儼然大智慧尊,再次發出堪破無明的獅子吼聲。此時我眼中的她散發智

慧的熠熠光芒,天花飄散,恍若菩薩轉法輪。

如果當年釋尊隻傳六道,種姓製度也能以六道中仍有餓鬼、畜牲和地獄的叁

惡道,境界仍有上下之分來為自己辯駁,就如同種姓製度也有階層的高低之別。

但八道一旦闡明,連植礦兩道都能成佛,眾生平等,何來階級之分?為了保護種

姓製度,佛教得到的迫害將可想而知了。如此一想,深覺釋尊不直接闡明植礦兩

道的存在,的確有其必要。

「受教了。」我拱手作揖道:「我相信地上的溝痕是石頭行進留下的痕跡了

,但令人不解的是,它為何叁次逛到路中間?」

玲蓁低頭思索,在石頭周圍巡察一番,叁分鍾後她停了下來,打個手勢要我

過去。

「我想原因是這個。」

她指著玲瓏小巧的一株草,葉片還帶著稀有的火紅色光澤。我一看大喜,這

不就是由裏香要找的那株草嗎!這下子可以向美人獻殷勤了。不過心喜歸心喜,

我還是不清楚這株草和石頭移動有什麼關係?

「點解。」我進一步追問。

「叁生河畔的絳珠仙草,日日飲女媧石上的露水而心生報答之情。後來兩者

相繼轉生,這段露水情緣後來在凡間成了林黛玉和賈寶玉的愛情故事。」她以浪

漫的語調訴說一段石頭和草的著名戀情。

「呃…你是指石頭之所以跑來逛大街,是因為它和這株草談戀愛了!」我呆

掉了,實在無法接受《紅樓夢》裏石頭和草談戀愛的橋段活生生地在現實上演。

「不然你有更好的解釋嗎?」她笑了笑,以一種很溫柔的表情看著大石頭和

火葉草。

雖然我很想把這話當成是玲蓁個人的胡思亂想,不過是女人的浪漫情懷罷了

。但是她的表情是那樣認真,陳述如此傳神,以至於我開始反思究竟是不是自己

太頑固而不肯接納真理,況且我也找不出更好的解釋。

安靜的山林裏聽見了紛雜的聲音,體內流轉的山櫻精氣熟悉地共鳴。既然相

信了植物道的情,為何拒絕礦物道的愛?隻準山櫻談情,不許石頭說愛,我的道

理是不是太霸道了?

「礦物道眾生在我們人類眼中雖然沒有所謂的生命,但還是有靈性的,就像

中國人深信玉有靈、可避邪一樣。石頭動了,是因為有靈性,而不是有生命,是

這樣沒錯吧?」我恭謹地請教玲蓁道。

「所以,有生命才能愛,還是有靈性才能愛?或許這種跨越藩籬的愛才是真

愛吧。」

植物道能與人間道相戀,礦物道又未嚐不可和植物道相戀呢?有靈才有愛,

植物如是,礦物亦如是。

耳邊一陣空靈,大地沉寂。我知道那是值日的天將巡行至此,魔氛平靖,精

靈莫語。熟悉的景象浮上心頭,淚眼朦朧裏望見她最後的笑容,翩然遁入山櫻的

枝椏裏。綿長的悲傷千絲萬縷地縈繞心頭,念著下次遙遙無期的相會,一陣軟楚

在胸中。想起山櫻的深情,我若有所思地低首…

頑石,點頭了。

VIII

寒風碎葉飄,東方魚肚白。我在神社前打個哈欠,正打算回去睡個回籠覺時

,由裏香卻從後頭叫住我。於是我隨她興奮的帶領,半夢半醒之間又走到村外。

摟緊身上的棉衣抵禦透骨的寒風,這時候挺羨慕還在神社裏安睡的玲蓁…她走到

路邊的大石頭旁,揮手招呼我過去,原來是一株火葉草。

之前和玲蓁商量後,為了不讓石頭擋道,我們將因山崩而流落路間的火葉草

移到遠些的地方,接著折回神社。沒想到再往返時,石頭真的如玲蓁所料回到火

葉草的身旁!

「你看,石頭像不像在守護那株草?」由裏香含笑道。

我點點頭。

耳朵貼近火葉草,風中的聲音好安靜。再也沒有那如泣如訴、思慕伊人的低

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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