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 點頭石(2 / 3)

( 由裏香!)

我連忙爬起,來人果真是由裏香。見我驚惶失措,村長和村人一旁竊笑,想

到被由裏香看到自己攤屍的樣子,我暗地吞下恥辱的淚水。落葉飄了下來,彷佛

聽見天邊烏鴉響亮的叫聲…

「這次我可沒看錯了。」村長露出了老謀深算的笑臉。

「你怎麼這麼早來這裏?」我問由裏香道。

「路上村長叫我來的。」

我斜睨村長,他別過頭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這一折騰,瞌睡蟲也跑了

,我換上行裝,手腕纏上念珠,倒提金剛杵,隨他們到外頭去了。

IV

「不會吧!」我傻眼道。

沒錯,是昨天那塊石。一公尺高、環圍約五十來寸的大石頭矗立昨日山崩的

土石堆前,從不遠處草叢那兒一道刻在黃土上的溝痕蜿蜒而來,在石頭的底下斷

了線。村人不敢破壞地上的溝痕,留待我去探查。

大概是村長指揮有方,村人並沒有靠近那些溝痕,保留完整的原始狀況,更

顯氣氛之詭異。七、八公尺長的溝痕周圍除了我之外,沒有閑雜人等的腳印,連

個鳥獸的爪印也沒有,難不成是石頭自己走來?

感受到村人灼熱的眼光,那是尋求事件解答的熱線。本想和以前一樣隨便唬

弄過去,卻發現自己連唬弄都唬弄不出來,這次的事件真的太離奇。

「法師,這是怎麼一回事?」村人鼓動道。

「不太清楚,把石頭拖到草地,繼續清土堆,總不能為了一顆石頭在原地杵

著,恢複交通先。」

有的人拖運大石頭,有的村人繞過石頭繼續恢複交通的工事。我無聊地撫mo

石頭,除了手掌上沾了一層露水的濕意之外,問題一點兒也沒解決。

「冬天也沒啥事好做的,你這麼早起床幹嘛,應該不是要看我睡覺吧…」我

打著哈欠道。

「山崩了,所以來找一株草。昨天找半天找不到,大概被土石堆埋了吧。今

天再找找,找不著隻好放棄了。」她的語氣帶著一點哀怨。

對於一早會到竹林找尋赤箭蘭的人而言,這樣的舉止並不令人意外。不忍她

輕蹙蛾眉,我生起為佳人分憂的衝動。

「怎樣的草?我幫忙找找。」

「玲瓏小巧的一株草,葉片帶著火紅色的光澤。」

「聽起來頗為神奇。」

貧瘠的腦中浮出楓葉秋紅的景致,火紅的葉子,我隻能做這般的想像。陪由

裏香沿著路旁找了挺久,後來她帶著些許的落寞離開,我也對自己的無能懊惱。

不過這份懊惱沒維持多久,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轉到石頭上。

「難道這石頭真會自己動?」我戲謔地自問。

《西遊記》裏有顆大石頭吸收天地靈氣後變成了猴子,後來成為降伏群魔的

大猴神,此即中國家喻互曉的孫悟空,難道眼下這石頭也變成了猴子趴趴走?可

是人家孫悟空可沒變回石頭,根據科學的說法大概是永久質變了吧…

還是說有個家夥拍著翅膀天上飛,如此就能不留腳印地拖走石頭?話說回來

,若真有這種既能飛又能拖動幾百公斤的怪力家夥,倒想見識一下…

「應該沒這種妖怪吧。」強悍的直覺下了判斷,迅速將疏懶脆弱的理性長考

踢飛。

根據慣例,我的科學思考回路經常處於短路的狀況,還是尋求玄理方麵的解

釋比較符合我的風格…

難不成石頭真有生命?我想起台灣民間信仰的石頭公,將石頭神化的神祗。

一般而言,奇石怪樹往往被人們視為不尋常,若有人祭祀便容易招惹一些鬼神精

靈聚集,鬼有小五通,因此小靈小驗是有的,石頭公的由來即是此理。不過現下

的石頭並沒享有香火,如果說是附靈的話,能牽動幾百公斤大石頭的鬼神恐怕也

非等閑,如此的狠角色不去享受香火,沒事跑來搬什麼石頭?

除了鬼神附靈,滿腹狐疑的我實在想不出其他解釋。為了解開石頭行走之謎

,我請村人在石頭外圍立了叁根木樁,將繩子環繞木樁立下一個叁角形的結界,

而石頭就在叁角繩結界的正中央。

將繩子灑上軍荼利明王水清淨後,我開始秘儀觀想。金剛橛、金剛網、金剛

牆、金剛火,手印流轉變換,四重結界虛空降臨。慎重起見,我行秘儀,再結金

剛合掌手印召請手持威猛降魔杵的韋馱天守護結界,將陣中的石頭保護得滴水不

露。

如果石頭不再動了,表示石頭內的鬼神被結界束縛而動彈不得,石頭行走的

謎底便是鬼神之力;如果石頭還是動了,就排除鬼神的因素,屆時再派村人站哨

監視不遲。

石頭行走的真相為何、幕後的藏鏡人所為何來?一連串的疑問隨著路邊堆得

越來越高的廢土堆,逐漸在人們心中疊成一道巨大的陰影。

V

天邊幾抹紅霞,又是日暮時分。本來打算到大石頭那兒再加強一次結界,走

到村口處卻發現一個生人,遠看像是女人的樣子。我迎向前去,隨著距離的拉近

,逐漸看清她的容貌。那是一個長發披肩、約莫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不似由裏

香那般嬌媚,卻出落得十分清秀,衣裝打扮像是外地人。

「你居然也在這裏!」她驚訝地道。

「你認識我?」我用手指著自己。

「認得啊。楊石陽,正著念反著念都叫楊石楊。忘記我了嗎?這樣不行喔。

「你怎麼知道我名字?」一時間雷電在我體內奔騰竄流,我彷佛可以看見自

己鐵青的臉色。

「你傻了嗎?你也知道我名字呀。」

「我知道你名字?」

「第一次見麵你就喊我名字,忘了嗎?」她疑惑地問。

她認真的樣子不像開玩笑,可是我卻沒有任何關於這女人的印象,一度懷疑

自己在做夢,但是冷風吹來的寒意是這樣真實,讓人無從收拾起紛亂的思緒。

「或許我們確實認識,也許是我真的忘記你…能否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貞玲蓁。和你一樣,正著念反著念都叫貞玲蓁。」

即使兩人相隔陌生的距離,她的語調還是像個熟稔的老朋友,或許是這樣的

親和感卸下我的心防,原先的震驚消弭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好奇。

( 我又痞掉了…)

「請教一下,我們最初是怎麼認識的?」

「你好像真的忘記我了。」她一副傷腦筋的樣子,接著說道:「那天下午在

緣道觀音廟,你沒來由地到我麵前自我介紹說你叫楊石陽,名字和我一樣,正著

念反著念都叫楊石楊。你忘了嗎?」

「緣道觀音廟?你是台灣人!」我驚喜叫道。

「對啊,跟你一樣掉到這個世界。」她說出一句閩南話。

聽到熟得不能再熟的語言,胸口一陣澎湃,我感動得不能自已。蚵仔麵線、

雞排、小籠包、羹麵、珍珠奶茶…台灣的小吃活靈活現地在味蕾上鮮明地躍動,

憶起想念的夜市、故鄉的人情,細細的情思穿針引線,莫名地在胸口織起暖暖的

懷念…

「你是怎麼掉到這個世界的?」我問,語氣滿是溫馨。

「這可是個有點長的故事呢。」她勾著笑意的眼神撫慰了異鄉人的不安,我

的心情奇妙地平靜了。

她對我而言是這樣陌生,來自故鄉的土地人情卻又令人如此熟悉,甚至讓我

的魂靈穿越時空,飄到那座南海的島嶼。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自己一直都是

天涯遊子,在飄泊的心裏,台灣才是真正的故鄉啊。小雪初晴是翠微世界的景致

,不屬於我的,隻有濕冷的冬雨才是台灣的味道,那裏才是我的歸處。

我迎向那位同樣落入魔界的熟悉的陌生人,握著她的手,激動的心情隨著微

微的顫抖傳遞到另一支玉白的手掌上。雖然不認識她,但此時此刻她的來曆似乎

不再重要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VI

趕走好奇的村人,我們兩人坐在神社的地板,見她衣裝有點單薄,我拿件厚

衣為她披上。明明是初次見麵,兩人相處的氛圍卻像久圍的好友,為什麼會有這

樣微妙的感覺?我說不上來,或許是因為同樣來自台灣的緣故吧。

「所以,陽明山的夢幻湖起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你和人群走散,循著霧

中纖細的迷離聲音來到湖邊,遇見了迦羅沙,後來被推入湖心,醒來就到了這個

世界,是吧。」我再次整理她的論述,心裏則是回想到夢幻湖的國寶級水韭,自

己曾經在K國小的植物園裏用小石子打沉了幾個…

「差不多是這樣沒錯,後來我就在沙江口過日子了。」

「如果我沒記錯,沙江口應該在樹王村的東邊吧。」

「是啊,和樹王村隔了幾個村子。蝗災之後,聽說樹王村、翠微村和白雲觀

都免於魔掌,心想當地法師威靈,也許知道如何找到迦羅沙或者是回到台灣的方

法,於是我收拾行曩到樹王村見柳月巫女,她叫我來找你,接下來的事你就知道

了。」她一邊說著,一邊興致濃厚地把玩我的金剛杵。

夜很靜,靜到彷佛可以聽見月光照入神社內的柔軟觸地聲,今晚是個沉澱思

緒的好日子。我向她確認過,我們的確是同一年墜入這個世界,她隻比我晚叁個

月而已。墜入不同的湖心,卻都掉到這裏,而不是別的時空,這應該表示迦羅沙

圍繞的時空隧道有著某種程度的穩定性,所以她和我才會都落到這裏,而不是一

個在A世界,另一個在B世界,終其一生無法相見。如果時空隧道有著某種程度的

穩定性,是不是表示時空隧道的這端是我現在的世界,而另一端是台灣,我們也

有可能透過時空隧道的穩定聯結逆行回到原來的世界?

我和玲蓁討論回台灣的可能性,她的眼中同樣閃耀期待的光芒,回到故鄉的

希望再度被燃起了。隻是,當初我以為之所以來到翠微村是為了在這個世界傳下

佛法的種子,如果我真回到台灣,那命運牽引我到翠微村究竟是為了什麼,隻是

為了擋一場蝗災、還是讓花葉豔山羌了一個和翠微村的緣份?這一刻,人生充滿

了疑惑,之前胸有成竹的想法,如今似乎全成了妄念…

「別想太多了,就算回不去,我們同是台灣人,也是佛子,在一起算是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