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日,因單位有事,匆匆從北京趕回來。到家時,跟母親同時進了家。問母親去了哪裏?母親回答說,回老家的塚子去燒紙。我的故鄉在河北清河縣,塚子村離我出生的村莊大約三華裏。緊挨著公路,是一座高大的圓形土丘。因為清河縣處於平原地帶,即使數層高的樓房也沒有這座土丘醒目,遠遠看去,竟像一座土山。塚子周圍原有8座小塚子,並稱清河九塚。現在不但八座小塚子已經蹤跡全無,就連中心的塚子也有一麵已經成了峭壁,據說是被人挖走墊宅基地去了。小時候常聽村子裏的老人們講,塚子上住著狐仙,以前村子裏的人婚喪嫁娶,都去塚子上借桌椅板凳,開始還真能借出來,全是黑漆實木家具,用完後還回去,再借不難。隻是後來鄉民貪婪,往往借走東西不還,漸漸的,塚子上的狐仙生氣,再也借不出來了。想想家裏在塚子村,沒有親戚,隻有父親年輕時的一個同學。燒紙好象沒必要去那裏。見我疑惑,母親說了一件我從沒聽說過的故事。大約我姥爺年輕的時候,大概二十七八歲,得了一種腎病。我姥姥的一個表姐,嫁到了天津衛,在天津衛聯係了醫院。姥姥,姥爺去了天津。經過醫院的檢查,醫生說其中的一個腎髒已經壞死,需要做手術。手術費用大約四百元。姥姥看了看帶去的錢,湊了湊大約三百,根本不夠手術費用,於是就去找她的表姐借錢,而我姥爺就在醫院附近的一座石橋下麵等待。時值深秋,大約太陽要落山的時分。天氣有些涼,姥爺有氣無力地靠在橋墩上等我姥姥借錢回來。遠遠的橋上來了一個白胡子老頭,手裏拎著個馬紮,走到姥爺跟前,坐了下來。問他:“老鄉,你是不是清河縣華家那村的?來天津衛看病的?”姥爺覺得奇怪,因為病重,也沒往心裏去,隻是點了點頭。老頭又說:“你家裏的出去借錢去了,你這病啊,最好別看。在這邊醫院裏做了手術,你就完了。你現在家裏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可是,你是一女七男的命。聽我的話,你家裏的借錢回來後,趕緊回家,再你們村西,有個雙廟村,去村頭找一個老中醫,吃他八十副藥,我保證你沒事。”老頭見我姥爺還在遲疑,有些著急:“老鄉,我告訴你,我也是清河的,就住在你們村南。你回去到塚子上一打聽姓胡的,都知道。我出來做買賣好幾年了,懂點醫道。再說,我這麼大歲數,還能騙你啊?”我姥爺見這老頭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心裏相信了八分,又問了一些民俗和老家的情況,老頭對答如流。不覺開始完全相信了。於是想給老頭一些錢,老頭推辭不要。見我姥爺執意要給,沉思了一下說:“老鄉,你出門在外也不容易,加上身體有病,我不能要你的錢。你要是真感激我,你看好了病再來找我。這樣吧,我出來好幾年了,你幫我捎封信回去,我家就住在村西,打聽姓胡的就可以。”說著,從懷裏拿出一封毛筆寫的書信交給我姥爺。我姥爺上過完小,認得些字,見信皮上寫著:‘塚子村胡家大院’的字樣,卻沒有詳細地址,剛要細問,轉過臉來,那老頭卻不見了。我姥姥借錢回來,拉起姥爺往醫院走,姥爺磨磨蹭蹭不想去,路上說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姥姥一聽,也覺得希奇,兩個人商量半天,決定先不開刀,回家看看情況再說。回到家鄉,按照老頭所說的雙廟村的地址去找,還真找到了那個老中醫,通過號脈,老中醫提筆開了一副藥,吩咐照方先抓四十副。四十副藥吃完,姥爺覺得身上有勁了,不象以前那麼難受了,於是繼續去找老中醫看,連續去了三次,同一個方子,吃了一百多副藥,身體大好,隻是那老中醫要我姥爺再去,因為經濟的原因,我姥爺沒再去,雖然沒什麼大礙,腎病卻也沒除根。後來,我姥爺忽然想起那老頭帶信的事,選了個日子,自己騎自行車到了塚子村。從華家那,到塚子村,大約三十華裏,那時候沒有公路,都是黃土道,騎到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在村口找了戶人家,把車子推人家院裏放好,然後就問這姓胡的住哪裏。那戶人家覺得奇怪:“我們村沒有姓胡的啊”。姥爺拿出信,村民不認字,姥爺就跑進村裏挨家挨戶去問,歸根結底也沒找到胡家大院。天慢慢黑了下來,那時候沒電燈,黑夜來臨的時候,伸手不見五指。村外的霧氣很大,空氣中到處彌漫著炊煙的味道。我姥爺推著車子出了村子,走到塚子邊上吸旱煙,剛吸了一袋煙,忽然霧氣裏有人問話:“前頭是誰啊?這麼晚了還不回家?”見有人來,我姥爺趕緊滅了煙袋回話:“我是華家那的,來送信的。”霧氣裏出來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身上背著蘿頭,手裏拿著糞叉,走到跟前時站住腳步,打量了我姥爺一回說:“天黑,路上不太平。要不你就找地方借住一晚上。你給誰家送信啊?”“我給胡家大院”我姥爺一邊說,一邊拿出信遞了過去。那人一聽找胡家大院,笑了:“我就是胡家的,你算找對人了。這是俺爹來的信,走吧老鄉,上家裏去坐坐。”說著過來幫我姥爺推著自行車,下了土路,走了差不多一百米,前麵影影綽綽好大一片莊園,那人推著車子走到大門口,衝裏麵喊了一嗓子:“娘,俺爹捎信來了。”說著話,推車子進了院子,把車子支上,拉其我姥爺進了北屋。北屋裏點著汽燈,屋子中間有大八仙桌,旁邊坐著個老太太,接過信看了半天,點了點頭,沒說話,吃飯的時候問了我姥爺一些那老頭的情況,天色不早就睡了。天快亮的時候,我姥爺起身跟胡家的人告辭,老太太說:“大老遠的,還叫你跑一趟,怪不容易的,今年的豆子收成不錯,帶碗豆子回去給孩子們炒料豆吃吧。”說著話,拿出一個海碗,把一碗豆子倒進自行車的褡褳裏。我姥爺推辭不要說:“俺大爺幫了我那麼大忙,還救了我的命,我怎麼還能拿你家東西啊。”說著話就掏出褡褳裏的豆子還給人家,老太太見我姥爺執意不要,也不勉強,就說:“老鄉你挺實在的,我就替俺家老頭再說兩句吧。你的壽數不長,五十二歲有個檻兒,記下兩條,第一別過橋,第二別吃金鯉魚。”然後親自送出大門外,再三叮囑。離開胡家,我姥爺上了大路,東方開始蒙蒙亮,霧氣漸漸散開,我姥爺停下車子想吸袋煙,不經意一扭頭,身後隻見塚子,哪兒有什麼胡家大院。我姥爺覺得奇怪,轉身回去再找,根本找不到昨天晚上住的地方。這時候天雖然開始發亮,心裏不免有些害怕。趕緊推車上了大路,猛蹬一氣,走出好遠。忽然覺得褡褳裏好象有很沉的東西,往裏一伸手,觸手冰冷,拿出一看,卻原來是掏豆子的時候,落下十幾顆沒掏幹淨,再仔細一下,卻原來是金豆子。後來發生的事情,果如老頭所說,我姥姥連續又生下了我六個舅舅。因為家裏孩子多,又遇上低指標的年代,靠種田是養活不了一家大小的。好在我姥爺有文化,會算帳,那時候的華家那,歸謝露公社管,公社裏都有供銷社,於是就去那裏上班。六幾年清河發大水,我姥爺一直記得老太太說的話,每到禮拜六,禮拜天,寧可繞遠,也不過謝露大橋。眼看到了冬天,正好又趕上個禮拜六,河裏結了薄冰。因為家裏前一天捎信來叫他早點回去,加上那麼多年沒發生什麼事,也就大意了。騎車從橋上走,剛到橋中間的時候,從河裏“潑啦”一聲,蹦上來一條十幾斤重的大鯉魚,正好落在車子跟前,我姥爺趕緊下了車子,過去把那鯉魚打昏,用柳條穿了魚鰓,拎了回去,一家大小吃了好幾天。可是,這條鯉魚剛吃完,我姥爺的病情突然嚴重了,不光以前的老毛病,還大口大口吐血。再去雙廟找那老中醫,因為低指標,那老中醫已經餓死了。後來,我姥爺交代了一些事情,昏睡過去,半夜的時候,眼睛猛地睜開了,直直地看著前麵說:“大爺,你怎麼來了?”然後好象在聽人說什麼,過了一會又說:“好,我馬上就走。”說完話,眼睛一閉,再也沒醒過來。我姥爺有個堂弟,按照民間的說法,是在陰間當差的。學名叫“走陰。”據他說,我姥爺並沒有被陰差勾走,而是跟著一個白胡子老頭上塚子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