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青島回老家,河北清河縣的時候,從青島坐車,途經山東臨清。想到自己快三十年沒來臨清了,雖然姑姑不在了,可表哥表姐都在臨清。於是就在橋頭下了車,司機說,半路下車不退票,我也懶得去要那幾塊錢。按照少年的記憶,找到我姑姑原來的家,那個市場還在,可市場後麵的住房小院,卻都拆的一塌糊塗。看著到處的斷壁殘垣,居然還能摸索到姑姑家大致的位置,看著倒塌的房屋和院子裏的那棵石榴樹,有些發呆,耳邊仿佛還響起童年時期跟表哥表弟在這裏打鬧玩耍的情景,那時候表哥喜歡練武術,也有一身好功夫,我經常跟表哥一起過手查拳,打不過他的時候就耍賴皮,向下班回來的姑姑告他的狀,看著被姑姑訓斥的不敢吭聲的表哥,偷偷躲在門後笑,想著二表姐,下班之後在睡午覺,我跟表弟被大門外麵收頭發的吆喝聲驚醒,看著琳琅滿目的好吃好玩的東西,垂涎三尺,偷偷跑到屋裏拿了姑姑的剪子,把二表姐的辮子剪了一個下來,除了換了一大堆東西之外,還換了五塊錢。下午表姐睡醒之後,發現辮子少了一個,也沒驚慌,順手用剪子把另一邊也剪了下來,一直收藏到出嫁。想著,看著,回憶著,少年的一幕一幕,像過電影一樣從我腦海裏走過。我正衝著小院發呆,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召喚:你是幹麼的?我回轉身發現,身後站著一個四十來歲的婦女,看她的樣子很眼熟,眉宇之間有姑姑年輕時候的痕跡,可我不敢認,於是就對這婦女說,我是來找我姑姑家,就是這個院兒,我小時候在這裏生活過,我從臨清路過,要去清河,順便下車過來看看,可沒想到這裏都拆了。那個婦女在我身前不遠處打量著我,也不說話,看著我繼續絮絮叨叨:我來到這裏,見都拆了,心裏不免有些難過。這家的女主人是我的親姑姑,我姑姑去世的時候,我正好在外地出差,也沒顧上回來,本來想借這次回來,讓我表哥帶我去看看,燒燒紙什麼的,看樣子是找不到人了。說到這裏,我心裏酸酸的,伸手擦了擦眼睛。對麵的婦女仔細打量了我一會兒,忽然問我:你是不是小軍?當時我一愣,遲疑著問她:你,你是二姐?肯定是二姐,因為大姐的年齡比我大了十幾歲。二姐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看了又看,眼圈紅紅的。
臨清舊城改造,老房子都拆遷了,大姐二姐出嫁以後,老院就歸了大表哥,表弟落戶在山東東營,不可能再回來了。這次拆遷,國家補貼了兩套三室一廳的房子,一套表哥居住,一套向外出租。表哥因為住在城外,路程很遠,所以二姐就把我帶回她家。她家就在附近,穿過幾條胡同,再過一條街就到了。二姐出嫁的時候,表姐夫我見過,印象中是個很帥的小夥子。可到家以後,看到屋裏家徒四壁,屋裏連件像樣的電器都沒有,一張舊式木桌上麵,堆放著孩子用舊的書包,地上丟著幾個煙頭,冷鍋冷灶的,不像個家。於是我問二姐,我姐夫呢?二姐眉頭一皺,似乎很不願意提起,但過了一會,自己歎了口氣說:別提那個死鬼了,這時候不回來,肯定又去賭錢了。二姐夫迷上的賭博?我很驚訝。二姐神情黯淡地點了點頭說:不光迷上的了賭博,還玩上了鬥狗。這不,家裏值錢的東西,都被他偷出去換錢輸完了,你外甥女在上大學,暑假回來根本不願意在家住,那個死鬼滿腦子都是耍錢,跟孩子根本沒話說,孩子看著生氣,就一直住在大姐家裏。這不,孩子過幾天要回學校,我給孩子攢的今年的學費,都被那死鬼翻走了,他要是這次把孩子的學費再給輸光了,我就真不跟他過了。說完二姐坐在旁邊的床沿上,嚶嚶哭了起來。眼看要到晌午了,我見二姐哭個不停,就在一邊勸她,然後跟她說,你看你看,你弟弟好不容易來一趟,你這裏哭個不停,行了先別哭了,趕緊給孩子去個電話,中午我請客,咱們出去吃一頓。二姐擦了擦眼淚,止住了哭聲,很不好意思地說:到姐家來了,怎麼好意思讓你請客啊?你姐再窮,一頓飯還是管的起的。說著話,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往外走,同時說了個號碼,讓我給孩子打了個電話。到了飯店以後,一個個子高高,年輕漂亮的姑娘等在那裏,二姐招呼那個女孩:燕子過來,這是你舅舅。燕子也不認生,大大方方地走過來衝我一鞠躬:表舅好。二姐溺愛地看了燕子一眼說,你看這孩子。我拿過菜單,點了七八個菜,二姐看得直皺眉頭。我笑了笑對二姐說,姐你也心疼,說了這頓我出。燕子倒是不客氣,拍手說:好啊,好啊,吃不完打包。
吃完飯回家,燕子要去會同學,提前先走了。我跟二姐拎著剩菜往家走。一進家門就看見,房門大開,屋裏一個麵容猥瑣,活鬼一樣的男人在翻我的背包。這時候二姐大怒,衝著屋裏的那個男人大喊:死鬼你幹麼?那是小軍的背包。那個男人聽到二姐的聲音,急忙縮回手,從屋裏出來,張嘴衝我笑,露出一嘴被劣質香煙熏黃的牙。我知道,這就是我姐夫,對於剛才的事情裝著沒看見,從兜裏摸出半盒軟中華遞過去,姐夫伸手接過,抽出一支點上,又抽出一支夾在耳朵上,剩下的猶豫半天要遞給我,我笑笑一擺手。姐夫齜牙一笑,就把剩下的半盒煙揣兜裏了。進了屋以後,二姐問姐夫偷走的孩子學費,怎麼樣了。姐夫支支吾吾半天,神情慘淡,語無倫次。二姐知道肯定輸光了,發瘋一樣撲了上去,連抓帶撓要跟姐夫拚命。我急忙上前拉架勸阻。到了晚上,二姐跑去跟大姐哭訴了還沒回來,我跟二姐夫已經談了半天了。二姐夫說:兄弟,你說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這七八年,我迷上紮金花,斷斷續續輸光了家裏二十來萬的儲蓄,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看你姐姐跟孩子那副慘樣,我也想收手啊,我也想戒賭。可每次經過賭場的時候,我都想讓自己贏一次,我要的不多,我隻要撈回本錢。我笑了笑說:十賭九輸,這是古訓,經常賭博,哪有不輸的道理!你如果能發誓戒賭,我倒是有辦法讓你把輸掉的錢全部贏回來。二姐夫有些不敢相信,對我說:你一個書生能有什麼辦法?這樣,如果你真的有辦法讓我把輸的錢全都贏回來,我就把小手指頭剁了,表示決心。我笑了笑說:有心戒賭就行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如果你真不想改,剁掉手指又有什麼用呢?我先回到北屋,從背包裏摸出一尊藏傳佛教的小財神,拿出我練功用的板帶,給他紮在腰裏。又到外麵的銀行櫃員機上取了一萬塊錢給他做本,囑咐他說:隻要贏回你輸掉的錢就住手,千萬不可貪得無厭。另外我這一萬塊錢是借給你的。贏錢以後你得還給我。姐夫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