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環境戲劇人 (1)(1 / 3)

我總是覺得我像是一粒灰塵一樣飄浮在這座城市的上空。加上令人懷念的學生時代,我在這座北方大城市已經生活六年多了。我和城市就像是兩個騙子一樣互相提防,而又不得不互相信任。出於對我的憐憫,這座城市給了我一個“戲劇人”的角色,讓我還能夠在它的巨型手掌的夾縫間生存下去。但我知道,它隨時都可能一下子把我掐死。每天,當我和我的戲劇人夥伴們穿行在日新月異地變化著的街道,像某種嘔吐物那樣,在城市的口腔和牙齒間流動不已時,我無法拒絕那些日異地長高的各種飯店、大廈、寫字樓、購物中心、超級商場以及美式快餐來威壓我們。我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我是一個滿腔怒火生活在城市中的人。

我隻做先鋒戲劇,我是一個環境戲劇人。我將我的戲拉出了舞台,徹底地改變了舞台與觀眾和演員之間的靜止關係。從而可以把戲劇放到社會的各種環境去演出。因為每天發生的各種現實事件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力。在這個他娘的什麼都在解構的時代裏戲劇的真正精神早已萎縮,已退化為乏味無聊的、充斥在電視台上各個電視頻道的肥皂劇。除此之外我們還能幹些什麼?麵對更多的沉湎於物欲的人們,二十五歲的我忘不了大學時代閱讀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一句話:“每個人的青春都是一場夢,一種化學的發瘋形式。”而我,卻仍想要找到我青春的最後寄存地。我的“愛達荷”。你說我也許是一個鎮定的瘋子嗎?

“你看到那些玻璃杯了嗎?那些在大堂吧台上放著的一排玻璃杯?你不覺得它們發出的亮光有一種讓人心醉神迷的感覺?”龍天米慵懶地對我說。

她像一隻已經厭倦了美食的波斯貓那樣打了個哈欠,胸部的乳房跳了兩下。

我們坐在凱萊大酒店的二層咖啡廳裏。凱萊大酒店是一家四星級酒店,它像幽藍的一塊磚頭一樣豎立在建國門立交橋的邊上,與邊上日本佬蓋的長富宮大飯店相互輝映。這裏的咖啡和西貢菜都不錯,我正在喝著一杯維也納凍咖啡。可和龍天米坐在一起我忽然感到了絕望。這座城市以它某種不容更改的法則在修改與毀壞著我們,讓我們無地自容。

“沒有,我什麼也沒有看見。”我說。我看見龍天米哼著一首十分沒勁的歌在吃她那份蛋糕。我和她認識已有多年,還是在戲劇學院三年級的時候,因為共同主演一部莫裏哀的喜劇,在那天晚上戲演完了之後,我們之間的戲倒是接著又演了下去:在一陣道具乒乓作響聲中我們擁抱著倒在了幕布上,在一陣激烈的節奏中我們——於是我們就成了情人。從那一天起,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全部擁有,也一刻沒有完全擁有過她。但我想我是愛她的,如同其他愛她的男人一樣。現在我坐在凱萊大酒店咖啡廳的深藍色玻璃幕牆之後向外窺探。在我眼前出現的是東便門立交橋,一列火車正緩慢地通過那裏,那種節奏謹慎而又堅定地向北京站方向而去。再往南則是東花市高級住宅區,那裏住了不少有錢人。我看見有很多漂亮的私家車沿著一幢幢歐式的公寓樓一字兒排開,渾身閃耀著這個時代銅臭氣十足的光芒,那麼幽暗而又令人傷心。遠處,國際飯店、鴻基大廈和其他高樓直逼我的視線,讓我有一種推倒積木似的強烈願望想推倒它們,因為它們給了我一種十分壓抑的感覺。我現在仍然感到這座帶給我激情和夢想的城市是如此的陌生。

“我們為什麼要回到你所說的‘愛達荷’?它是一個什麼鬼地方?”龍天米忽然斜著眼睛看我。要在平時,我會覺得她的這類斜視美麗異常,而且我還會為此吻她那麼幾下。可在今天我實在惱火透了。“我不知道,姑娘。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要回到愛達荷。你不覺得你的這種提問十分沒趣嗎?愛達荷是他媽的美國的一個農業州,有很多漂亮的奶牛和農場,當然還有很多像奶牛一樣有著大乳房的漂亮姑娘。”我惡狠狠地說。

“夠了,閉嘴吧。”龍天米忽然幽深地看著我對我說,“你變了我再也不想見你了。我想我討厭你,你這個粗魯的混蛋。再見!”她揚起她美麗的下巴,站起身就朝外走。我也跟著站了起來。我可沒打算要失去她,這是我始料不及的。她走得飛快,我喊了一聲,她也不停下來。我一直認為她不錯,這不僅因為她是我的好夥伴,還在於她一直想和我回到我所說的愛達荷,這樣的女人在這座城市裏已經越來越少,更多的女人則喜歡養寵物、佩戴假發、假乳與假臀,以一切假物來毀滅可憐的男人們。就在今天之前,我每一次和龍天米互相擁抱著沉睡在城市的黑夜裏時,我們的肉體和靈魂都可以感受到那種再也回不到愛達荷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