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看不到你們想看到的東西,我知道你們是窺視狂,是鏡子之外的人。但你們看不到光線,看不到戲劇衝突,你們聽不到獨白,也看不見布景。你們看見的隻是我們,一群毫無目的說話的人。沒有台詞,沒有第一幕和第二幕,沒有第一場和第二場,沒有獨白,沒有旁白,沒有時間,沒有空間,隻有我們站在你們麵前。我們的心跳和你們的一樣,我們說的話也是你們平時要說的,我們走來走去,我們的每一種表現與你們的一模一樣,那麼你們為什麼還要來看我們表演?你們不是愚蠢已極就是聰明過分。你們看不到後台,再也沒有新的角色加入,就是我們這些人,站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謾罵你們。
你們可以憤怒!可以站起來向我們吼叫,甚至可以敲打地麵和椅子,你們這時候如同戲劇裏的人一樣,這時候你們才是真實的,這才是我們要的戲劇效果。你們不要沉默,你們每一個人都是幽閉的人,都是窺視狂,現在你們就在現場,你們不會聽到任何講述,我們不想與你們交談;因為你們就是我們。我們不表演一點兒情節。這不是空地上的彩排,我們什麼也沒有演。這同樣不是騙局,因為你們買了票,你們看到了你們自己的展覽,你們內心的處境。我們什麼也沒有虛構,沒有模仿,沒有表演的動作。我們不表演悲劇,也不表現喜劇。我們描繪什麼了嗎?不,我們什麼也沒有說出。為什麼不站起拍著椅子向我們怒吼?
我們不是現代派,不是古典主義者,不是現實主義者。我們也不是浪漫主義者,更不是新曆史主義者,甚至不是後現代。我們不想打動你們,我們不哭,不笑,我們隻是說話,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我們隻是不停地說話。你們聽到的全是罵人的話,因為我們是環境戲劇論者。你們僵化如同幹屍,我們等你們你們才會從現實生活的狀態下剝離出來。你們好像很吃驚,因為預先沒有任何兆頭說明你們將挨罵,但你們挨罵了。你們不能無動於衷,你們似乎越來越生氣,隻需一點火星。你們就要爆炸,但你們仍沉默著,在黑暗之中一動不動地用心聽我們在謾罵你們。
我在那張紙片上又勾掉了一個名字。我已經勾掉了兩個名字,他們是何哲倫和段郎。他們像是燃燒的星星一樣曾經劃過龍天米生命歲月中的一段夜空。我在逐漸地接近她。我發現我從來沒有了解過她,但現在我好像了解她一些了。這都是與成長相關的一些想法。我們的《謾罵觀眾》在南方一座城市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但我必須要找到龍天米。我忽然對第三個人的名字愣了一下,因為這個名字分明是一個女人的名字:淩青衫。我知道她是一個在八十年代初期曾經紅遍中國的女歌手,不久前她還舉辦過一場懷舊晚會。她已經三十多歲了,可在那場晚會上還非要把自己打扮成純潔的小姑娘。我突然想起來有人說她是一個同性戀,難道龍天米和她是那種關係嗎?
我是一個異性戀者,我對同性戀持不喜歡也不感興趣的態度,我不喜歡雙性戀者。我知道這座城市哪些地方有同性戀出沒,我知道他們的聚會場所是哪些公園、哪些酒吧、哪些地鐵車站的廁所,以及哪些飯店的舞廳。但我無法接受龍天米是一個同性戀者這樣一種猜測。我想我必須要找到淩青衫把這個問題弄明白。我對此不想不明不白。我對龍天米有一種十分難以割舍的感情,因為我們有五六年的時間都在一起,那種共同成長的傷痛與歡樂簡直刻骨銘心。
我請朋友查到了淩青衫的地址。這是一片位於燕莎購物中心背後的風景秀麗的高級住宅區。成群的別墅合理地分布在一麵大湖的岸邊,楊柳輕輕飄拂過那些閃著亮光的私家車。我按照地址到了一幢四層高級住宅樓。到了二樓,我按了門鈴。
“你是誰?你要找誰?”門開了,一個女人問我。
“我找你,淩青衫女士。我是你的一個崇拜者。”我戴正了我的棒球帽說。
“那麼進來吧。”她的聲音聽上去還是很親切的。
我走了進去。我跟在散發著奇特香氣的她後麵走進了她的房間。我無法詳述她的奢華的房間裏的一些布置,那巨型盆栽植物、布置在房間各處的大鏡子,甚至在天花板上也安有鑲花玻璃鏡,以及一群閃著熒光的波斯貓——它們足有二十多隻!淩青衫扭動著她那在寬大衣裙中的美妙軀體,引我來到了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