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羅東來講,他一直都在期待著這樣一個時刻。他出身農民家庭,考上北京一所名牌大學之後畢業留在了一家研究所裏。但他隻幹了兩年,就辭了職借款五萬元,開始自己幹了。他飽嚐貧窮的滋味,那時候他由於一個偶然的機會認識了一個北京舞蹈學院的女孩,那個女孩那麼美麗如同一朵水上的蓮花。當他向她求愛時她立即拒絕了他,因為他太窮了。她當著他的麵坐上了一個三十多歲的“買辦”的奔馳280轎車。那是他最受刺激的一天。從那天起他發誓要擁有財富,因為隻有擁有了財富他才可能去任意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現在,他有錢了,真正打算過穩定的家庭生活了。
她看著他,目光十分幽深。這一瞬間她甚至可憐起他來,因為他奮鬥的全部結果隻是為了得到她的愛。她立即對他所取得的輝煌不屑一顧起來。可憐的男人,她想,我就是要以這樣的方式來蔑視你們。得到一個心,然後撕碎了當麵再還給你。哈。
“你並不了解我。”
“不,我已經相當了解了。我們認識已經一年了。我很了解你,你是一個好姑娘,你適合做我的妻子,你也會成為我的好妻子的。”他急切地說,“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分享財富和金錢。”
她這時笑了起來:“羅東,你真的不了解我。我是一個很好的演員。我讓你受騙上當了。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你。”
“你在胡說些什麼?”
“真的。我其實是一個婊子。我真的是一個婊子,”吳雪雯平靜地說,她看了一眼在座位之間走來走去的服務小姐,“真正的一個婊子。我靠喜歡我的男人們活著。就是這樣的。你怎麼了?”她說,“你好像很吃驚?”
羅東愣住了。他以為她在開玩笑,因為她在他麵前扮演的一直是一個十分活潑可愛的姑娘,那樣單純、明亮、快活,仿佛在她眼睛裏從來沒有什麼憂愁。但她說出“婊子”這個詞簡直是脫口秀一樣自然。他聽到自己的心猛地抽搐了幾下,“你在說些什麼?”他壓抑住從腹腔中泛起的腥氣艱難地說。
“我不想再跟你做遊戲了。我必須跟你攤牌了。當然我並不討厭你,你很善良,羅東,可這沒用,我就是那種靠男人活著的人。你唾棄我吧。你現在可以發怒,如果你沒有風度的話,你可以大聲吼叫叫屋頂的吊燈都掉下來。你好像已經在發怒的邊緣了,是嗎?”她的笑有些譏諷的含義。
“可,可為什麼你不選擇我,我現在算是個,成功的男人。可這是怎麼回事,這,你說的這些……”羅東說話已經前言不搭後語,他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他期待了整整三十年(當然也沒那麼久),打算用口袋丁當作響的金錢娶回一個漂亮姑娘的時候,卻反而遭到了拒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羅東,你真的不了解女人。其實中國男人都還不太了解女人。女人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們不再是附庸,不再願意隻當個家庭主婦。當男人的觀念中還以賢惠、通達、堅忍和漂亮來要求女人時,女人自己早已將這扔在了一邊。男人們進步了嗎?從來沒有。可女人們變化了,她們更想成為愛自己的人,而男人們對此一無所知。這就是悲劇的根源。”她甚至這一刻都敬佩起自己的觀點了。
“可這一切與我和你有些什麼關係?”羅東已經有些承受不住了,他像個獅子一樣低聲地吼了起來。
“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種女人,你期待的那種。這不夠了嗎?我是為自己活著的。好啦,我把話說完了,你可以把這翡翠塔鏈拿回去,雖然我的確喜歡它,還有這對大馬鞍戒指。”她把它們取下來,放在小盒裏推給了他。
他控製住了自己。這一刻他仍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叫他措手不及。“不,給你的東西你就收下吧。”他揮了揮手,感到胸悶,“不要羞辱我。”
“那我就謝謝啦。羅東,咱們還是好朋友。我從來不跟男人畫句號,隻是逗號。我們還是朋友。如果你願意,我會做你的一個情人——隻是我還有我的其他生活。那麼我走啦,如果你沒有其他事的話。”吳雪雯收起了東西,將身子側向他問。
“好吧,再見。”他竭力讓自己平靜地說。
“我不願意傷害你太深,羅東,你也不容易,混到今天。請原諒我。”她站起來,俯過身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轉身向酒吧外麵走去。望著她的背影在大堂那富麗堂皇的燈光中晃動,他感到自己有些暈眩。弄了半天自己隻是被玩兒了一把。他臉上的笑都凍成了薄冰,如果這時誰要碰他一下,他的臉就會裂成無數塊。他沒有忘記那串由九十九粒碧綠的翡翠珠組成的項鏈和那一對大馬鞍戒指一共值十八萬元。這一刻他非常想站起來把王府飯店所有的玻璃都砸個稀巴爛,甚至把這豪華氣派的飯店徹底毀掉。但他一直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小姐又走了過來,收走了他眼前的巴黎礦泉水瓶。他說:“小姐,來一杯不加冰的威士忌。不,要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