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什麼叫你笑得那樣響亮?”一個穿著一件開胸很低的黃色套裙的女孩子笑吟吟地走了過來,用胳膊挽住了葉暉,還認真地在他的臉上啄了一口,印下了一個顯得調皮和滑稽的口紅印。她嘴唇的口紅顏色顯得暗了些,因此她那張很有魅力的臉便減色不少。葉暉有些尷尬,他對大家聳了聳肩,“常莉這人就是這麼熱情,我的老同學喬可說他在倒賣天空,哈哈哈……他原來是一個詩人,他的話可真有趣……”我走開時聽見葉暉說著。
離開學校半年,社會已經用它的規則改變了我們很多。我一個人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來,因為沒有找到我的好朋友匡亞明和周曉南,所以我顯得很孤獨。大家都在說笑著,大部分人的話題是談論如何賺錢,即使那些十分漂亮的女孩子也不例外,她們中有的人在談著化妝品的直銷生意。看來這真是一個很好的信息交流會,我想。這時我把注意力集中到我坐的椅子上,這是一把十分精致的西洋風格的椅子,簡潔明快。在我麵前的一堆高腳酒杯,反襯著十分美麗的燈光。燈光細碎,多彩,我稍微挪動身體,光芒的變化就十分紛繁複雜,跳躍個不停,仿佛是具有著神奇的生命。我看到了這些,感到自己的心在莫名其妙地顫抖,仿佛被什麼東西感動了,我長久地坐在那裏,仔細地觀察著各種顏色在玻璃杯上的閃爍,迷醉於其中。過了一會兒,我站起身,悄悄一個人走了,沒有人注意我的離開。
元旦過後不久,春節就要來臨了。我收到了父母親言辭懇切的信,信中希望我盡早回家過年。我一邊讀信,一邊回想著父母的麵孔,但令我感到吃驚的是,父母的麵孔竟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我嚇了一跳,一個下午坐在辦公室一大堆圖紙麵前,拚命回憶著父母的臉,可直到下班了也仍然無濟於事。我感到了惶惑和恐懼。我不能回家去,那麼,去哪裏呢?
大年三十的夜裏九點,我穿著一身厚厚的棉絨衣服,背著一個大旅行包,頭戴一頂看上去有些滑稽的大棉帽上了火車。車廂裏空空蕩蕩,沒有幾個人。我在一個三人座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列車啟動了,我感到很高興。
我想在冬天看到馬。不知為何,這個該死的念頭最近一直在我的腦袋裏轉悠,揮之不去。加之我想不起我父母的臉,這有多麼可怕呀!什麼時候我想起了他們的臉我再回家。我現在不想回家,我要遠行,我得承認最近我做的夢中不停地出現馬群在奔跑,它們萬蹄齊飛,擂鼓的聲音震動了大地,我的心在跟馬群一起飛。
我這是要到內蒙古去。也許我發瘋了,可現在這個世界都瘋了,因此我又是正常的。我想如果這個冬天我看不到馬群,我這個冬天都沒法過。列車在北國的大地上向西疾馳。車到包頭的時候我興衝衝地下了火車,我問車站上的一個人“到哪兒能找到馬群”,他愣了許久,目光混沌而又茫然。“馬?你是說馬群?它們冬天全都被關進過冬草場啦。要到春天轉場時,才會把主們放出來。你現在什麼也看不見,大過年的,你沒有發瘋吧?”
我說我不是一個瘋子,我隻是想在冬天看到馬群。可是哪裏才能找到馬群?我有些急得要哭出來似的,我必須要看到它們。我說。
他打量了我半天,臉上的雀斑在生動地移位。我看你幹脆去新疆吧,我聽說那裏有馬,冬天也有,就在大峽穀間奔馳。他說。
後來我又上了火車,坐著火車繼續向著西北方向而去。窗外的景色蒼茫,寂寥,整個北方大地好像都沒有幾棵樹,到處是白茫茫的一片。有時候,我能看見一些黑色的烏鴉在半空中飛著,在雪光的映襯下分外醒目。有幾輛牛車和驢車在雪景中移動,像是一幅古樸的油畫。我感動得要哭,我把額頭趴在車窗玻璃上,充滿熱忱地望著遼遠的大地。
列車到達了終點站烏魯木齊。我豎起了領子,感到中亞新疆冬日的陽光冰涼,我戴著墨鏡,踩著吱吱作響的白雪,找了一家旅館。第二天我像一隻流浪的貓那樣穿行在烏魯木齊的街道上,聽著維吾爾人奇特的談話聲,感到神秘而美好。我還買了幾把精致的匕首——匕首上鑲著彩色的瑪瑙,和一方美麗的尼泊爾絲巾。我得把它送給我在北京愛上的第一個女孩,我想,我還看見天山山脈像一條龍一樣延伸而去。回到旅店,我問店主:“請問在哪裏可以找到馬,冬天的馬群?”店主的胡子被他自己吹了起來:“小夥子,你去新疆伊犁吧,在那裏的草場上可以看到馬群。你得坐兩天兩夜的火車。你去幹嗎?是要往內地販馬嗎?你不像是一個馬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