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丹妮越是回避我,我越是渴慕她。這是一種熱烈的絕望的期待。這一天,下了課回宿舍,我們倆默不做聲地在黑暗中向前走著。走近一幢大樓的暗影裏時,我用堅實的雙臂摟住了她,一陣幽香拂過我的鼻翼,她的頭發弄得我的脖子很癢。“不,不,喬,這樣不行,不,不不,有很多人會看見,你放開……”然而我已經在尋找她的嘴唇了,我已經把自己的嘴唇蓋向了她。我是一匹找不到馬群的馬,我很孤獨和苦悶,我喃喃地說著,一邊用力地吻著丹妮。丹妮被動地接受著,後來,她的嘴唇也漸漸地迎了上來,去尋找著另一個灼熱的泉源。兩個被生活追趕的人相互擁抱了,也許是可怕的,但我們卻緊緊地抱在一起,感受到麻木生活中的一絲新的激動、震撼與慰藉。後來,丹妮感覺出我伸向她胸脯的手扯斷了她的乳罩帶子,她說,喬,好了,我們回去吧,回去吧。她製止了我。
躺在床上,我的眼前星光跳躍。我不知道我在幹什麼,我的身上還留著她淡淡的香氣。在朱向前和曾子存的微鼾聲中我思緒有點兒亂。也許這一切都是我的性壓抑導致的,是轉瞬即逝的,也許明天一大早,我們又形同路人,在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生活中到底什麼是堅實可靠的?我覺得我像一個風箏,被一隻手放入空中,我在風中擺動,一條線從大地上伸入天空牽動我,我有些快樂,但同樣也有些憂傷。
那是一個星期天。中午時分,我和她坐在王府井街口的麥當勞餐廳裏吃快餐。我要了兩份“巨無霸”和一包炸土豆條、一罐啤酒。而她則是一份“麥香雞”和一份熱巧克力。我很喜歡吃漢堡包,那種東西幹淨、方便,熱量又高,被說成是垃圾食品我也喜歡。我嚼著土豆條,一邊眯著眼睛從丹妮的肩膀上望過去,看著大街上匆匆忙忙的行人。街上的人像是水中的漂浮物一樣緩緩流動著。“你在看什麼?”丹妮問我,“你有時候經常陷入沉思,有些莫名其妙的。”
“我在想,也許生活就像是他媽的一條河,把每一個人帶向不同的深淵裏。”我說。
丹妮笑了起來。在她的眼睛裏,我有時候傻得可愛。但她的臉旋即被一陣陰雲包圍,“說真的,我不知道我們倆該如何是好,我的生活現在很麻煩,我很難過。”
“我會娶了你。雖然你比我大兩歲,可我覺得你仍像個小姑娘一樣。當初為什麼要嫁給那個人?”我的眼睛放出了光亮。我知道自己真的已經愛上了她。但我不知道我多麼輕率地在說話。
“我也不知道。女人總是隨著自己的情緒走的。現在我也沒法回避你,可有時我又覺得我們沒有未來。何況我還有一個女兒。你不懂得婚姻的,別再說傻話了。”她皺了皺眉。
“她很可愛,是嗎?”我大口地嚼著“巨無霸”問。
“她才三歲,非常可愛。不過她也許會不喜歡你。”丹妮安靜地整理了一下裙子,幽深地看著我。在我感覺中,丹妮帶給了我母性和少女兩種類型的感覺。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一個有孩子的女人。“你的裙子很漂亮,尤其是那些藍色和橘黃色相搭配的花瓣。”我把目光轉向了她的裙子上的圖案。
“謝謝。”丹妮收了一下肩膀,“我在想,我們還是……不要再來往了吧。真的。”
“恐怕太難了。”我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說。
後來,我們都沒有說話,對望了一會兒,目光中含了很多難以言傳的東西。大廳裏人聲喧嘩,窗外車水馬龍,這是一個快餐流行的世界,一切都已經快餐化,情感也是這樣。我有些絕望地想。那麼什麼是永恒?我們走了出去,來到了大街上。樓群間的峽穀風猛烈地吹著,在風中人人似乎都有些傾斜。我注意到有個穿著一套咖啡色西裝的高個子外國人倚在麥當勞餐廳的窗台上,他的長相非常奇特,眼睛深陷,約摸有三十幾歲,他看世界的目光安靜而冷漠。“你看他多像一個高盧人,”我對她說,“古代高盧人,真英俊。”
在過街的時候,從長安街向右拐入王府井大街的一輛紅色轎車突然撞倒了一個女人。血、血!一些人在驚呼,警察反應相當敏捷,一輛警車隨後趕到,那個女人被抬進了救護車,警察驅趕著圍攏來的人們。“她沒有被撞死吧?”丹妮挽著我的胳膊,過街後小心地問我,也許已經死了,我說,這個世界,人人都是水上的漂浮物。明天你將漂向何方?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喃喃地說。我們在大風中傾斜著身體向廣場方向走去。
這時候,燈光已經熄滅,深紅色的窗外燈光泄進屋子。我和她像兩條魚一樣在黑暗中遊泳。我們彼此靜靜地擁抱著,手像尋找水草一樣在彼此身上探尋。黑暗之中我們的身體仿佛泛著熒光,在大海裏一同向著黑夜的深處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