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樂隊 (1)(1 / 3)

場景一:遊擊酒吧

那幾個走上前去的黑衣長發的穴居人,他們就是YES樂隊的樂手們嗎?YES樂隊!又有人推開了重重的遊擊酒吧的橡皮門,而酒吧裏彌漫的那種佛羅裏達州的氣息足夠淹死每一個人。在酒吧裏,到處都是地中海香水味兒、腋臭、煙味兒和光線、情欲、愛情、憂傷、雞尾酒、憤怒和愛爾蘭啤酒交相混雜的氣息。這裏簡直就是一個黎明前的山洞。而在酒吧的外麵,黑暗早已浸濕了整座城市,使得整座城市看上去像是一個燈火通明的垃圾場,一個有著一千多萬垃圾製造者的垃圾場,它在黑暗之中震顫與喘息,並疲憊地轉動。

從遠處看,在黑暗之中很多人都像是某種植物,而在酒吧中,那渾濁的空氣裏,很多跳舞的人變成了帶電的樹枝,在音樂聲中顫動。這是在這座城市的午夜時分,所有的靈魂與肉體都在運動。如果這時候你像一隻鳥那樣飛過這座城市的上空,你一定會感到一陣空茫。

這是一座廣大的城市,是垃圾場同時也是一艘航行在黑暗之中的燈光之船,帶著一千多萬人的睡夢在向前漂流,在奔向新的大陸,它永遠不會沉沒,自從它誕生以來它就生生不息地前進,卻永不會沉沒。酒吧中的空氣越發熾熱了,有人在唱菲律賓的鄉村歌曲,人們在躁動,有人在高喊YES樂隊!YES樂隊!可沒有人答應,那幾個長發的穴居人不見了,每個人都在燈光的明暗中移動。似乎很多人在期待著一種狂暴的呐喊,期待著一種音樂與靈魂糾纏不休的東西。這是在北京第三使館區邊上的一家官方的俱樂部底層,墓穴一般的酒吧被裝扮成了越南叢林、邁阿密海灘和美國西部牛仔風格交相混雜的風格,在酒吧中,到處都是看上去有些獨特的人,他們像是藝術家、孤獨的人和午夜狂歡的人。

他們像都市中的老鼠那樣從城市的各個角落來到了這座地下酒吧。還有幾個左耳朵上戴著大耳環的男人,也弄不清他們是真同性戀還是以此為時髦的人。這些人都是衝著YES樂隊來的,他們在生活中聽到了太多的“不”的拒絕聲,今天他們想聽聽“是”樂隊的歌聲。而對於一些在北京生存的各種獨立樂隊來說,這種酒吧是一條連接成功的通道,很多樂隊都是在這樣的小範圍內的地方演出,然後走向了成功的。這是誰走上了舞台?那四個黑衣人就是YES樂隊的樂手嗎?他們簡直就像是植物中的幽靈一樣出現在了很多人的麵前。燈光越發暗了,有人把黑啤酒潑到了另一個人的屁股上。光線時明時暗,一種光暈在上下跳躍,每一個人都在期待著什麼,所有的音浪與談話聲都沉沒了,YES樂隊的樂手們開始演奏了。

大約在幾分鍾以後,所有的人都感覺自己失去了耳朵。太狂暴了!太劇烈了!太粗野了!太震顫了!仿佛空氣是某種堅硬的紙,在這一刻忽地被撕開了,空氣一下子翻滾了起來,所有的人如同在雲端一樣坐立不寧,他們血液奔湧的速度一下子快了,他們口幹舌燥,張口結舌,目瞪口呆,眼睛裏噴出了另一種火苗。這也許不是音樂,這是非洲大地上虎群、象群和豹群的突奔,這是所有戰死的人在就義前的最後一聲嘶喊,那聲音粉碎了一切聲音,那也許已經不是聲音,是比音樂更為闊大和沉默的音樂,那是橡皮、鋼鐵、牙刷、彈力器、乳罩和鞋墊摩擦與碰撞的聲音,那的確隻是聲音本身,隻是節奏本身,光線、喊聲、目光和愛情都在音樂中彎曲了,變得像是被鍛打過的時間的金枝一樣向天空暴怒地生長。YES樂隊的四個人全部都是戴著墨鏡的人,他們喜歡隔著一層顏色更暗的玻璃來看這個世界,這個從蠅眼中分離出來的世界。在眼睛與世界之間,都是深淵一樣的現實。在他們的嘶喊與歌唱聲中,飽含著拒斥與憤怒、歡欣與焦灼。一種奇異的力量帶著樂隊和人們一起在接近白晝的地方越走越遠。

所有的人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居何處,空氣之中那酒精的氣息加重了,似乎一些人已經被空氣熏醉了,他們變得躁動不安,像離開水的魚一樣在大口地呼吸著。這一刻,青春像過了冬天的土豆一樣又重新發芽了,時空突然置換了,一些心靈發生了位移,而所有人的頭發都想努力向上生長。這就是YES樂隊,一共四個人,平均年齡二十三歲的黑衣人,他們在一陣狂暴的音樂中砸碎了手中的樂器,主唱兼節奏吉他手的那把木吉他殘破的碎片飛濺開來,傳來一陣男人和女人的驚呼聲,似乎有人的臉被劃破了,可他們像一條興奮的狗那樣在跳躍。所有的人都在酒吧中嘶叫,燈光變幻之處,他們真的是一群奇怪的植物,在這座城市黑暗的懷抱之中顫栗,因為等待時間死去還要很久,這是恍惚的一刻,樂器已經粉碎了,而每一個人都試圖重新修補破碎的靈魂。燈光飄搖之處,像黑色的火焰一樣閃過來到吧台前的那個人,正是YES樂隊的靈魂——主唱兼吉他手莫力。他攬住了一個性感的穿黑色皮質超短裙的女孩的腰肢,並向下移了一下,托住了她的身體,兩個人像真正的情人那樣互相吻了一下,然後他對吧台侍者說:“來一杯黑啤酒,老兄,難道你已經傻了嗎?你幹嗎像個蠢貨那樣張大了嘴巴?再來一杯甜心,哥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