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心道已被看破了,幸好戚憐不再計較。起來加了火炭,睡回簡床,蓋好紅披風。戚憐呼吸悠長,已經睡著了。
寒夜閉上眼。
呼呼呼聲在靜夜寒風中,越來越靜,夜已很深。
窗外雪花大了些,風也大了些。
雪原不冰湖。
天青發套,紫色發釵,藍白雲紋衫,藍白百疊裙,紅色織腰蕙頭絨線,麵上黑色絲紗掩了耳頸,隻留眉眼露在空氣裏,透著沉思。薑雪月站在微風中一動不動,秀發飄飄,衫角飄飄,裙擺飄飄,織腰飄飄,似乎風再微微急一點,整個人就要乘風飛而去。
寒夜知道雪娘在想事情,不去打擾,自己練起薑雪月所授劍法。明明就隻是一招,卻練了近十五年!早感覺到卡住的瓶頸,卻全然沒有可衝破瓶頸的眉目。
寒夜心頭下了狠勁,近來幾乎每次都要把這劍法練夠二百遍,雪娘說了,隻有把這一招融會貫通,才有資格知道這一招的名頭。
雪原不冰湖也別有奇效,每次練得如何酸痛,醒來不多久就可以恢複。
這劍招需要集中所有精氣神,不得有半分敷衍,否則必然於氣傷著自己,寒夜深受其苦很多年!
練滿二百遍,寒夜扯著袖口抹去臉上的汗。
薑雪月已經不再沉思,眉眼似笑非笑的看著寒夜,眸子裏的打趣轉來轉去。
小子,你很好!戚丫頭睡得這般香甜,可見對你多麼信任。
寒夜苦笑。
雪娘,我豈是不可信之人?
薑雪月不再似笑非笑,眉目暖暖。
那玉麵修羅可不是一般人,你小子小心點。
寒夜摸了摸額頭。
雪娘,告訴你多少次,你的感知不要超過我的範圍,你一個女兒家亂竄別人房間多不方便。
薑雪月失笑了下,瞪著寒夜。
就你還教訓起我來,你這傻小子!好吧,我聽你這話,以後我的感知不超過你的範圍,就算你求著我,我也絕不答應。
寒夜又是苦笑。
答應就答應嘛,還要說這麼長一句嚇我。
薑雪月扭過頭去。
少廢話!去吧。有你小子哭的時候。
寒夜醒來,灌了一領子冷風,打了個冷顫。
戚憐慵懶地坐在窗前,開著窗,一隻手叩在窗戶上支著腮幫子,好像沒發現寒夜醒了。
比昨天大了不少的雪花,從窗口乘著風撲進房裏。桌上的烤爐已經熄滅。
寒夜起身,輕手輕腳的收拾好棉被。見戚憐不像有氣的神色,才有空想起玉麵修羅這小子聽說娘親名字就要殺自己的事情。
正想到這,門外想起叩門聲。戚憐沒反應,猶自愣著神。
寒夜扯過一邊盆架上的帕子抹了把臉,開了門。
玉麵修羅!
寒夜沒有請他進來的意思,他卻自己進來坐到了桌邊。
戚憐轉過身,衝他笑了一笑,坐到桌邊來。
寒夜心惱,壓著氣,關上門,也坐回桌子邊,不看戚憐,也不看玉麵修羅,取過寶劍摩挲,劍蕙在玉麵修羅眼前晃來晃去的。
戚憐瞪了眼過來,寒夜假裝沒見。
玉麵修羅也不見怪,臉色冰冷如一貫模樣,寒夜自己不好意思。放下劍。看向玉麵修羅。感覺手腕也痛,手指頭也痛。
依然風流瀟灑玉樹臨風般俊美男子,臉色隱隱有半分紅潤,不似昨日堂前那般蒼白如半死之人。
戚憐見此二人都不準備開口,心裏好笑。“玉麵修羅,我們就這樣叫你?”
“……”玉麵修羅楞了下,開口道:“區區雲清,青雲直上之雲青。敢問兩位名姓”
“雲-清。”戚憐笑了笑,拉長聲音輕輕重述了遍。“戚憐。‘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的憐。”說著笑了,笑靨如花。
寒夜眼睛直了下。
玉麵修羅眼睛卻沒直,深深看了眼,望向寒夜,見寒夜眼還自直直,又看向寒夜身後的床。
戚憐臉紅,直衝寒夜使眼色,示意解釋。
寒夜灑然一笑,“寒夜,夜半三更鬼敲門的夜。”
戚憐失笑,又氣寒夜不做解釋,白了寒夜一眼,抱了烤爐轉身出去找店家加火。
玉麵修羅目送戚憐出門,轉身看著寒夜。“昨晚是你救了我?”
寒夜不以為然地道:“若是你計劃求死,我跟你抱歉,昨晚我多管閑事,壞了你的計劃。”
“行走江湖,俠義為先。當死不懼,隻求速死。當活不棄,東山再起。”玉麵修羅雲清盯著寒夜,麵目冰冷,眼神卻淡淡。
寒夜訝然,迎著雲清淡淡的目光,淡淡地對視,慢慢道:“這字訣,你怎會知道?”
“我娘親教給我的。”雲清說到這裏,麵目突然猙獰,眼眸紅了一半,又被強壓下去,不再看寒夜,低著頭小喘幾口氣。
“……”寒夜看出了端倪,想是雲清娘親已過世。“白兄能否告知何故對家母那般仇恨?如果不方便,便當我沒問。”
好半會兒,雲清抬起頭,麵色平靜而冰冷,眼若寒星。“等戚姑娘來了,我再告訴你,小弟血目族人,最是動不得真火。”
寒夜收回眼,去把窗拉好,轉身才見到換下的那兩套青衫已經疊好了放在包裹上,寒夜心裏暖暖,知道戚憐心意,故意不放進去讓自己打點好,意思是接受了她的道歉。這丫頭。寒夜輕快地把青衫裝回包裹。
雲清眼角跳了跳,這小子,好一番得意!欲待出言譏諷幾句,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會說這樣的譏諷之言。好像自己到如今,都未曾如此厭惡一個人的得意勁!並不是因為他是柳不及的兒子,並不是因為他長得太平凡,也並不是因為戚憐跟他極親密,但是為什麼就是如此容忍不得這人得意!一定是因為他不隻貌不出眾,還得戚姑娘親睞,更是柳不及的兒子!
這世上就有那麼一些人,總是習慣把任何事都找個自認為合理合情的理由,這是他們維護自我認知的手腕,更是他們的樂趣。
雲清淡淡道:“寒兄似乎對小弟很是不滿?”
寒夜坐回桌邊正要回答,門外戚憐聲音先響起:“寒大公子,你對白公子有何不滿的?”戚憐三兩步便把烤爐放回桌子中間,裏麵好一爐火。戚憐在雲清和寒夜間看了幾眼。
寒夜神情淡淡,慢悠悠道:“我對白兄並無半分不滿,讓我不滿的隻是戚姑娘,我還要請教白兄為何對家母那般不滿呢?”
戚憐似笑非笑的看著寒夜。“寒大公子對本姑娘,有何不滿,大可說來,本姑娘虛心受教,必定錯而改之不錯勉之。”
“這樣事,不好當著外人講。”寒夜淡淡說道,見戚憐要反駁,先瞪了眼過去,戚憐撇著嘴,沒吭聲。“白兄,現在戚姑娘也到此,可說得了罷。”
戚憐看向雲清,知道是要講昨晚為何欲殺寒夜之事。
雲清臉色雖有半色紅潤,卻仍舊冰冷,臉上木然而蒼白,眼眸邊沿,看得點點紅印閃爍。
寒戚二人對視一眼,這人好一分定力!難怪用得那銅綠怪劍。
血目族人真火動起,眼眸自外而裏爬滿血色,此時神識不清,全由最執著的情感支配,因此大陸其他部落漸漸把這危險的血目部疏遠,如今血目族人再不願意離開部落劃地。
雲清眼神慢慢空洞,神情漸漸木然,平緩說起,放佛在說別人的故事,更放佛話不是從自己口中說出。
寒戚二人心頭沉重,這般姿勢,想是需要藉以抑製自己心海的激蕩,究竟事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