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騰騰前麵蕩起一團塵土,黑壓壓一群人迎麵走了過來。吳三代舉目了望,一時沒看清有多少人,隻覺著喊聲哭聲震天動地。莫非義和團又打回來了?不象,人群頭上不見有紅纓長槍,不見有刀光劍影。要麼是饑民吃大戶?也不象,這群人大步流星地走著,明明不象是忍饑挨餓的樣子。漸漸地人群越來越近,吳三代忙抬著空轎子往路邊上靠。這時,靠到路邊的丁十一索性將空轎落在地上,一步站出來好奇地張望。
“定!走!”徑直奔來的人群中有人在大聲吆喝,隨之聽見木棍打人的螂哪聲,被打的人不示弱,反而破口大罵。越罵打人的聲音越重,陽光一陣閃動,吳三代明明看見人群中走著的幾個人頭上鮮血淋淋。
“洋鬼子,我×你八輩祖宗嗥!生為大清民,死為大清鬼,咱爺們兒英雄好漢不怕你們。英雄報仇十年不晚,天老爺遲早有收拾你們的時候,那時讓你們亡國滅種!”
喊著、罵著、打著,黑壓壓一群人湧了過來,聽打人的聲音,聽義和團好漢們的咒罵聲,吳三代和丁十一都猜想這必是洋鬼子押送義和團弟兄上南門城樓上殺頭。及至人群走過來,黑壓壓五、六百人當中竟沒有一個洋鬼子,被五花大綁押在當中的是中國人,掄起木棒打義和團弟兄的更是中國人,而在人群前麵,還有一個得意洋洋地被眾人簇擁著搖頭擺腦的人物,還是中國人。隻是這個中國人的打扮與眾不同,他雖也穿著長衫馬褂,但不帶馬蹄袖,胸前掛著一隻金光燦燦的大十字架,手中拄著一根文明杖,頭上頂著圓禮帽,一看便知是吃洋飯的。如今,這些當初被嚇得屁滾尿流的二毛子們,已從避難處鑽了出來,打著順民旗,聚眾緝拿拳民,然後再把被他們打得頭破血流的拳民送到洋槍隊手裏,向主子討功。
“開恩呀二爺,二爺明鑒!”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哭喊著追跑上來,她迎麵向著領頭的二毛子跪下身子咚咚地連連叩頭。
“我們當家的是大順民籲,他不是義和團呀!”顯然這個女人的丈夫被當作義和團綁在裏麵,她急急跑來向二毛子求情。
“是不是義和團,城門樓上去說理,洋大人斷案如明鏡。”趾高氣揚的二毛子自然不理睬攔路女人的央求,他仍然挺著胸脯率領眾人匆匆往前走。
“二爺,二爺開思呀!”那女人從地上爬過去,雙手抱住了二毛子的大腿,二毛子惱怒地揚起胳膊一拳頭掄下去,拳頭落下來被哭喊央求的婦人雙手捉住,閃電般一糾纏,吳三代明明看見那個婦人將一個什麼小包包塞在了二毛子的手掌心裏。
“罷了!”突然,那領頭的二毛子停住了腳步,他輕輕推開那個婦人,將握在拳頭裏的東西飛快地塞進衣兜裏,“早也是放,遲也是放,我知道他是看熱鬧的,原也隻是想管教管教他,送他去陪綁,去!把你的人認走吧。”
那婦人顧不得磕頭謝恩,從地上爬起來一步就鑽進了人群,隻一把便將他丈夫拉了出來,他丈夫頭上被打得鮮血淋淋,直到被拉出人群,他還在破口大罵。倒是他老婆一巴掌捂住了他的嘴巴,放聲地教訓起自己丈夫來,“囑咐你少看熱鬧,你偏偏不聽,如今該老實了,險些兒丟了性命!”不由分說,那婦人揪著她丈夫大步跑走了。
黑壓壓的人群漫過去了,吳三代深深地吸一口氣,抬手揉揉鼻子,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鼻孔裏似鑽進了一隻小飛蟲,酸得難忍。
一場劫難未過,天津人尚在驚魂未定之中。八國聯軍攻破天津城,幾天時間燒殺搶掠,天津人才恍然大悟,原來中國人壓根兒就不懂得什麼是燒殺,更壓根兒不懂得什麼是搶掠。原以先天津人隻知道八國強兵,如今又見到了八國強盜,天津人認定這是天災,在劫難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