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入抬的藍布小轎子、吳三代走在前麵。轎杠上,左邊插著美、德、法四國的國旗,右邊插著俄、日、意、奧四國的國旗,如此,聯軍八大列強的國號算全請到了。轎子的藍布門簾上用白布剪了兩個大字:“順民”,規規矩矩地貼在上麵,轎子兩側各有—條黃布、上麵寫著相同的兩排小字:日本國三井洋行轎輿。這佯才總算從剛剛占領天津城才十天的八國洋兵的眼皮子下邊平安地走了過去。
轎子出天津城南城門時,城門樓子上正在殺義和團,殺人的是俄國長槍隊,督斬的是天津府黃道台幕僚裏的一位錢糧師爺喬四先生。早在義和團最後幾天殺二毛子的時候,天津府的黃道台便逃得沒了蹤影。八國聯軍攻克天津城,搗天津府的老窩,從天津府衙門後院柴禾垛裏揪出來一個留長辮子全身哆嗦的幹巴老頭。珠砂沒有,黃土為貴。這位喬四先生就將就材料被洋人認定為地方政府的全權代表,於是連推帶搡拽上城門樓,讓他監斬義和團。
“砰!砰!”
槍聲震耳欲聾,隨之一團硝煙騰起,將一座剛剛被大炮轟得殘敗不堪的城門樓蒙在濃重的煙雲中。南門裏大街空空蕩蕩,商號店鋪都上著厚厚的門板,大戶人家臨街的院門已用磚石從外麵封死了。街上沒有一點聲音,隻偶爾一兩個人匆匆走過,也全是閃電般立即鑽進了胡同,沒有人敢在大路上停留。
城門樓子上殺人的場麵,吳三代沒有看見,隻聽見上麵傳下來的怒罵聲。義和團弟兄練就的刀槍不入真功戰場上雖未能顯靈,但如今麵對著洋鬼子的洋槍洋炮,一個個果然是英雄豪傑。偶爾也聽到哭喊聲。乞求饒命,那大多不是拳民,全是因在地方上得罪了什麼地頭蛇,被誣為拳民送上來的。據城裏城外傳播的見聞說,天津城南門樓子上是刑場。凡各方捕捉緝拿到的拳民——律送到這裏。這裏為天律府衙門的師爺設的公堂,不經審問每次湊夠二十名,便轉交給長槍隊執法,洋鬼子長槍隊輪流由各國值日。今天輪上俄國長槍隊殺人;據說俄國毛子殺人之前先用刺刀把嘴巴撬開,找金牙。
“咕咚”一聲,轎子落在了地上,轎杠從吳三代肩上滑下來,正重重地頂在吳三代後腰眼上。”哎喲:“吳三代喊了一聲,立即回頭張望,隻見轎子後杠上的丁十一剛跌倒在地上。
“冒失鬼!”吳三代惡洶洶地斥責丁十—。”幸虧是空轎,若是者太爺坐在轎裏,我都要受連累。腳下留神點。”
“三代哥。”丁十一扶著城牆強掙紮,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來。
“我,我這腿肚子總往前邊轉,我,我,拉胯了。”(天津方言,即走不動了。)
“尿虎!”吳三代先是向丁十一啐了一口,又萬般蔑視地咒罵著。”你我如今是八國的順民,壯著膽子隻管趕路,接回來老太爺能委屈你嗎?快走,這兒不能停留。”
吳三代催促著,丁十一穩住心神兒,這才又抬起轎杠走出了深深的城門洞。
南門外大街,一片驚恐,街旁胡同口處稀疏地聚著幾個人,連連地向南門城門樓子張望,聽長槍隊殺人的槍響,影影綽綽地看城頭上一排排義和團弟兄倒下的身影,有看厭了的人搖搖頭歎息著走了,剩下的人仍麻木地呆站著。
“小哥,從哪兒來?”一位老天津衛站在牆邊向吳三代詢問。
“子牙河五槐橋。”吳三代回答著。
“那邊平定嗎?”老人關切地問。
“官兵維持市麵,地方上有人打更放哨,鬼子兵也不進民宅。”
“阿彌陀佛。”圍在一處的幾個人一起念佛。
吳三代和路邊的老人說著話,腳步不停地隻一心往老西開奔,走過這群市民,他聽見背後有人間丁十一:“城隍廟開門了嗎?”丁十一回答說:“開門了,敬香去吧,保佑平安。”兩個人抬著空轎匆匆地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