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我是執意不走的。”餘老太爺終於說話了,他說話時一雙眼睛誰也不看,唯恐遇上什麼人求助的目光而使自己氣餒。”雖說我餘隆泰不在朝廷裏當差,可這統管日本洋行在大清江山的往來商務,我也算得上是半個欽差,他義和團扶清滅洋,扶的是我大清江山,這大清江山也是我餘隆泰的安身立命之地。拳民們是不會和我過不去的。”
“父親大人極是。”坐在下座上的長子餘子鵑恭恭敬敬地站起身來接著說道。”隻是這些拳民如今已到潰敗之時,做起事來難免魯莽粗野,何況其中更有殺紅了眼睛的狂徒,讓人不得不早作防備呀。”
餘子朗已到了三十歲的而立之年,而且自幼苦讀寒窗,至十六歲時已是經史子集無所不通,本來子朗心懷大誌,想由科舉入仕,但後來新學興起,舊學衰微,這才使他直到如今還在家中賦閑,終日以讀書寫字自娛。天下大亂,他先嚇破了膽,所以他領頭攛掇老爹早早逃之夭夭,找個平安地方去躲避些時日。
“你們也都是有了妻兒的人了。”餘老太爺自然是指幾個成了家有了兒女的兒子,“各房裏誰有妥切地方好去,我不阻攔,臨走時隻管從帳房裏多支些錢帶去。再有誰覺著有更平安的地方,就把你們的高堂一並帶去……”
“我不走!你不走我就不走。”餘老太太怎麼能將老頭子一個人拋在這套空宅院裏呢?她將雙手扶牢太師椅的扶手,似防備哪個兒子冷不防將她架走。
“唉!”餘老太爺歎息著搖搖頭說著,“我不能走呀!不是我舍不得什麼家業,千金散盡還複來嘛,幾十年光景我能掙下這一片產業,再有幾十年光景,我這滿堂兒孫必能掙下十倍百倍的產業,況且什麼金呀銀籲的,還不全是身外之物?”
“那父親大人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呢?”二兒子子鵬沒頭沒腦地在一旁插了一句。
“祖墳!”沒想到,二兒子的詢問激怒了老太爺,他突然停止踱步,轉過身來,雙目閃動著炯炯凶光,直逼視著二兒子喝斥。”我在這裏,無論他什麼義和團天兵天將來勢怎樣凶猛,多不過給他一條人命;我不在,他們不去追我,一聲喲喝帶上地方刁民就要去掘咱家的祖墳,我的先父先母,你們的爺爺奶奶,高祖老太夫人,我餘家的列祖列宗,就全落到這些暴民手裏了。列祖列宗在上,隆泰不孝……”餘老太爺說到激動時全身劇烈地哆嗦著,一手撩起長衫,他竟要跪下身子叩拜列祖列宗了。幸虧眾兒孫眼快心靈,不容分說呼啦啦幾房兒媳婦急急跑過來,這才攙扶得老人家坐在了椅子上。
“老太爺,老太爺……”花廳裏一家人正亂哄哄攙扶老太爺之際,門外傳來了傭人輕輕的喚聲。眾人聞聲立即向門外望去,隻見門檻外吳三代戰戰兢兢地似要稟報什麼事情。
“三代呀!”大公子餘子鵑,聽見傭人在院裏大聲喊話,便大聲向門外說道:“這裏沒什麼要緊的事,你隻管把大門看住好了。……。”
“大老爺”吳三代不但沒有退去,反而邁進一步,身子幾乎擠進了大花廳,衝著餘子鵑說,“大門外,有動靜。”
“什麼動靜?”餘子朗一步邁到門檻,直對著吳三代的鼻子詢問;
“小的不敢稟報。”吳三代一麵回答著大老爺餘子朗的問話,一麵一雙眼睛向老太爺陰視。
“三代呀,有話你就如實說吧。”倒是老太爺發現了吳三代的畏懼,大聲地向著吳三代說著。
“小的我,小的我一直在二門外驚動著,呼啦啦就似有千軍萬馬湧了過來……”
“到了嗎?”餘子朗順手抓起一隻茶盅,不知是準備自衛,還是打算出擊,舉起胳膊就要往院裏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