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洋行的職員小井洋次,隻有30歲,是餘隆泰手下的見習生,平日窮得很是可以,餘隆泰見他聰明乖巧,曆來對他有些格外的關照,每逢年節怕他想念故土,還把他帶回家來打打牙祭,吃上一桌他們做夢都不敢想的美味佳肴。而且,日本洋行不似英、法洋行,在西洋人的洋行裏,洋人與華人兩不來往,而且洋人之上不會設華人作上司。日本洋行日人漢人並用,而且有森嚴的等級觀念,日本籍的雇員見了華人上司,依然要鞠躬哈腰地點頭稱是,華人上司發脾氣,日籍雇員乖乖地挨訓。倘若誰自以為是個東洋人,不服華人上司的管教,越級找到本國同胞的最高領導去告華人的狀,領導則毫不客氣,大耳光狠狠地抽一通,你丟了大和民族的臉。華人上司對你管教得越嚴,你才越是對日本國的興盛能多作犧牲,今天你越級上告,在華人麵前作了一個不服從上司的壞榜樣,從此華人在我們的公司裏不敢施展他們的才幹,我們來中國做生意還有什麼意義?所以,在三井洋行,在餘隆泰中國掌櫃的屬下,日籍公務員比本國同胞溫馴。
小井自然也受不住發財的誘惑,隨著成群的日本浪人,他也湧進到了天津城區。亂亂糟糟之中幹點順手牽羊的勾當。隻是小井畢竟是做職員太久了的關係,他還有點並不以搶劫為榮,至少混在日本浪人之中闖進中國民家搶財物時,他不敢大聲喊叫,更不似其他西洋鬼子兵那樣,搶得熱血沸騰,搶得興奮異常。所以小井隻悄無聲息地混在浪人之中跟著發洋財。
硝煙彌漫之中,小井隨著成群的日本浪人一起闖進了一家大戶宅院,他隻是覺得這戶人家好闊氣,而這個地方又好熟悉,一片騷亂之中他實在沒時間去回憶自己曾在什麼時候,又是曾隨什麼人到過這戶人家的,隻是得下手時且下手,他爭先恐後地往後院裏跑去。
“進來人啦!進來人啦!”一直住在前院裏的吳三代見大門被人從外麵撞開,也沒有看清闖進來的是西洋鬼子還是東洋鬼子,立即,他竭盡全力地大聲喊叫著,發瘋般地往後院跑。此時此際,什麼金銀細軟都已是一文不值了,最重要的是四進院裏還有二少奶奶寧婉兒和五先生餘子鷫,保住主子的安全,才是最最重要的大事。
聽見吳三代的喊聲,寧婉兒和餘子鷫也慌了,他倆個早跑到了院裏,手忙腳亂地不知如何是好。盡管事先吳三代已對兩位主子交待過,萬一洋兵闖了進來,吳三代就在前院喊叫,兩位主子聽見喊聲立即往小跨院佛堂裏去躲避。跨院佛堂有一間堆放雜物的小黑屋,滿滿地堆放著爐子,煙囪和破桌椅箱櫃,洋鬼子隻搶值錢的東西,他們是不會來佛堂翻這些破爛兒的。
匆匆忙忙,吳三代將兩位主子引進小跨院佛堂,安置他們藏進堆放雜物的小屋,他又在屋外堆了些煤塊柴禾,看一看,估計不致再受人注意,這才返身回到院裏。這時,幾進院落各房裏都湧進了日本浪人,東翻西找,該已是搶到手不少東西了。東求西拜,吳三代努力想向搶劫的日本浪人說明這家主人的身份,“三井洋行”、”日本國”拉著洋腔說中國話,但是無濟於事,日本浪人已經搶紅了眼。
突然間,吳三代眼睛一亮,在搶劫的日本浪人之中,他發現了一副熟悉的麵孔。
“小井先生!”不容分說,吳三代一步跑過去,一伸手抓住了小井洋次的胳膊。
“你是什麼人?”突然間停住腳步,小井洋次轉回頭來,他怔住了,他認出了這個抓住他胳膊的中國人,是三並洋行中國掌櫃餘隆泰的仆人,他叫吳三代。這一連幾年,餘隆泰每天到三井洋行上班,給餘隆泰抬轎當差的就是這個吳三代。而這一連幾年,每天早晨站在三井洋行門外迎接三井洋行中國掌櫃餘隆泰的,又正是這位日本小雇員小井洋次。
小井怔住了,他的臉燒得通紅,他深知,萬一三井洋行發覺自己的雇員參與搶劫,那必要落個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