鰣魚蒸熟出籠,魚盤裏瑩瑩閃閃汪著—層油花,鮑魚雪白的魚身浸在雪白的魚油裏,看著就格外的清爽。魚盤才端進花廳,老大爺早一口長氣緩緩地吸著,一股清香沁人心脾,“真香呀鋽!”滿屋的人齊聲一片讚歎。
“有講究的。”站在公婆身後的婁素雲見二老雙親一麵吃著自己燒的鰣魚一麵讚不絕口,便一旁插言說著。”聖祖初進關時,江寧知府呈獻入時鰣魚,隨聖祖進關的禦廚沒見識過這種魚,便似燒別的粗魚一樣刷刷地剝了鱗。倒是一個老太監看見嚇破了膽,忙說那樣一個燒魚的方法,論例犯了欺君之罪,發落下來是要殺頭的,無奈當時又不能再將魚鱗鑲進魚身上,急中生智就想出了這麼個辦法。萬沒想到這樣燒出來的鰣魚格外清香,聖祖吃後龍顏大悅,當即賞了那個太監一個黃馬褂。”
“哈哈哈。”老太爺吃得也是龍顏大悅。但他沒有黃馬褂好賞給聰明的兒媳。隻是說了句誇獎的話,從此之後凡是燒鰣魚,一律由大兒媳婦親自下廚。
今日,餘家勸後團圓,這盤清蒸鰣魚更要婁素雲親自下廚燒製,但噴香的菜肴端上來,老太爺不但沒有胃口,反而看著團團圍坐在一起的家人簌簌地落下淚來。
“老太爺這是怎麼了。”一家之中最善察顏觀色的二媳婦寧婉兒斯斯文文地在一旁說著,“這麼香的清蒸鰣魚,饞得我們都已是垂涎三尺了。老太爺不動筷,還不是故意地饞我們這些小輩兒孫嗎?”
“人老了,他總是讓孩子們掃興。”坐在一旁的老太太嗔怪自己的老頭子說著,“這不是高興的日子嗎?這麼大一場劫難,誰家能似我們家這樣,人沒有傷害一根毫毛,房沒損一磚一瓦,鬧了一次鬼子兵,就算是搶走了些金銀細軟,還不全是身外之物嗎?明明是上蒼保佑,吉星高照,怎麼你倒掉下了不值錢的眼淚兒?快不要理他,他不吃,我吃。”說著,老太太率先向雪白雪白油汪汪的鰣魚盤伸出了筷子。
“全怪我。”站在老太爺身後的婁素雲接過話碴說著,“我見老太爺這盅酒才抿了一口,心想遲一會兒再給老太爺剔魚刺,誰想倒先把二嬸饞得說了話,瞧,倒先急了你。”大嫂佯裝作責怪弟媳婦,目光中卻流露出和善的笑意。
“呀,我不過是饞魚吃罷了,誰料想倒挨了大嫂一陣數落,知道大嫂事事護著公婆,時時事事不敢放肆,公公婆婆是福壽爺爺、福壽娘娘,大嫂可是一身兼著孝敬、護駕的差事。”寧婉兒一番哄人的話,衝散了老太爺心頭上聚壓著的烏雲。拭拭眼角,接過大孫子宏銘敬上來的一盅酒,便又和兒孫道起了家常。
“說起來呢,這場災難真讓人後怕。”餘隆泰深深地歎息了一聲說著,“八國的強兵打中國,明說了吧,朝廷顧不得百姓,這億萬同胞就要任人宰割了。你們看到過英租界、法租界的印度巡捕吧?看到過在英國人、法國人家裏當差的黑人吧?連性命都由主子掌管,說打便打,說罵便罵,主人落魄了,給個價錢,就可以似條板凳一般賣到另一戶人家去,不能做亡國奴呀!”感慨萬千,餘隆泰又自己斟了一盅酒,一飲而盡。”大難過去,看見好歹中國還沒有亡,再看看我餘姓人家全家平安,我隻有感激上蒼,這全賴祖輩上的陰德呀!鬼子兵槍了些金銀細軟,那能值幾個錢呀?各房裏查查,凡是缺的東西都告訴你們大嫂,市麵恢複之後全給買齊補上,留那麼多的錢,有什麼用呀?”
“可是我聽說公婆房裏的那枚龍風戒指被搶走了,那如何能再買來補上呢?舉世無雙,無價寶呀廣!”站在公婆身後的婁素雲說著。
龍風戒指,是老太太當年嫁到餘家時帶過來的嫁妝,一塊寶石,放在水中顯龍,取出水來顯鳳,堪稱世界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