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和庵主是不出來化緣的,他或她們隻把寫好的符紙交給化緣的小僧、老尼帶在香袋裏,每遇有人家布施,便留下一張符紙,算是對施主的答謝。這靜虛庵的符紙是用黃絹做的,二寸寬,八寸長,正中用朱砂寫著五個核桃般大的紅字:‘觀世音保佑”。
寧婉兒將黃符送到老太大手裏,老太太將這道黃符放在孫女枕頭上。說來真是神奇,倘不是親眼看見誰也不會相信,那一連幾天幾夜昏昏沉睡不省人事的琴心,競輕輕地在嘴角邊浮出了一絲笑容。
“婆婆,琴心笑了。”最先發現女兒笑的是婁素雲,她滿臉淚水,嘴唇哆嗦得說不出話來,隻是喚了一聲婆婆,喚一聲女兒,又沒有前言後話地隻說”笑了,笑了……”
“佛祖。”老太太抽抽噎噎地哭了。”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救苫救難的菩薩,保佑我可憐的孫女吧……”
床上的琴心笑了一下、便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傍晚時分,安睡的琴心喝了一羹匙冰糖銀耳粥,歡喜得老太大又念了好一陣佛。消息傳到大花廳,老太爺一屁股跌坐在太師椅上,雙手捂著臉也流了一陣老淚,平靜下心情之後,老太爺發下吩咐,擺香案叩謝佛祖。
香案擺在最後一道跨院裏的餘家佛堂,這跨院空蕩蕩,隻三間北房,正房供奉著佛祖釋迦牟尼的畫像,佛祖右側是觀世音菩薩坐在蓮台上護佑眾生,左側是護法的韋陀告誡信徒不可違抗天意。佛堂左右兩側大廳,則是供奉著一代一代的祖宗牌比,除非什麼忌日,這兩側大廳是輕易不開門的。
今天,一泣仙姑降下的一道符救活了病危的琴心。佛像下麵,香案上供奉著這道”觀世音保佑”的黃符。蠟燭點燃,香火升起,第一個行跪拜大禮的是餘老太爺,磕頭之前他老人家先向佛像作個大揖,磕頭之後又恭恭敬敬地作個大揖,然後才走出佛堂回房休息。
第二個行跪拜大禮的,自然是餘子鶤,這些日女兒的病他已心焦如焚,一連十多天不睡覺,早已熬得疲憊不堪。聽說是一道符紙已使女兒轉危為安。最先他還有點不相信,直到看見母親和妻子欣慰的笑容,他才放下心來。
雖說琴心才隻有3歲,但女兒有病,父親是不能接近病床的。據說男人身上都有一股穢氣,尤其是對於玉體欠安的女童最為有害。所以從琴心女兒患病,餘子鶤隻是在書房裏守候著,既幫不上忙,又得不到消息,隻一個人幹著急:如今得知女兒睡得安穩了,喝了冰糖銀耳湯,嘴角掛著笑意。餘子鶤舒了一口氣,高高興興地來到佛堂叩拜天恩。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餘子鶤一連磕了三個頭,再恭恭敬敬地深深一拜,站起身來,整理好袍子馬褂,俯身香案,他想看看這道黃符何以會是這樣靈驗。抬手遮住燭光,緊著眨了幾下眼睛,細心地抬頭望去,啊,倒吸—口長氣,餘子鶤驚呆了。
“觀世音保佑。”
好飄逸的五個大字,瀟灑自如,落落大方,似顏似柳,又非顏非柳,比柳字骨力逆健,結構勁緊,比顏字端莊雄偉,氣勢越發開張。比褚遂良,既有褚遂良的豐豔流暢、變化多姿,且又多了一種仙氣,流暢中有天韻,變化中有章法。再追溯至女書法大師,東晉名流衛夫人,果然結體樸茂、出乎自然。五個字,雖然隻有五個字,但那深厚的功力,獨得天意的神韻,早已使餘子鶤傾倒了。餘子鶤傾心於書道十幾年,師柳師顏,摹王羲之,真是下了功夫,用他自己的話說已是研透端硯四五方了,入貼也算入得地道,出貼也算出得自如。但直到如今,看著自己的字,總覺還少點什麼。請教大師,全說論書道也就是如此了,但細品又總是伸張不開,總覺著這字寫得不神,總有一股人工氣,總看著是寫出來的,是畫出來的,而不似山泉溪水那樣是流出來的,甚或是飄出來的。看著這”觀世音保佑”五個大字,餘子鶤的心怦怦地跳動得急促了起來。
這不是出家人的字,僧、尼中有精於書道的雅士,但佛門弟子的書法,少一種人間的暖情,所以出家人中有大畫家,但在書法上卻比不得俗界中的凡夫。而這位靜虛庵庵主的書法,卻清麗中有一種溫暖,這明明是一位才女的墨寶,也隻有於落發為尼之後,這位才女才肯將她的真跡示展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