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羅巴有工廠,能製造兵艦、槍炮,還能製造機器。那機器的力量是神異的,一台機器就可以推倒一座山。”
“推倒了山又有什麼用呢?”寧婉兒問。
“二嫂,你想。能把一座大山推倒,它—定是力大無窮。一定就不可阻擋,有了這種機器,我們就可以想做什麼便做什麼!”餘子鷫說著,目光中跳動著熒熒的光斑,恰這時—顆炮彈從屋頂上兜著風嘯飛過去,嚇得寧婉兒—古碌鑽到了桌子下麵,餘子鷫也楞楞地站在地上發呆。
轟隆一聲,炮彈在遠方爆炸了,巨大的震動連書房都被搖得晃動,嘩嘩地落了—地塵土,再安寧下來,驚魂未定的寧婉兒才從書案下鑽出來。
“嚴夫子早在變法維新之時就著書立說,倡言中國欲自立富強,必須派學子赴歐美諸國學習製造機器。”餘子鷫還沒有忘記他原來的話題。”隻是,嚴夫子雖然是子鷫的思師,但是吾師畢竟隻是一位忠於朝廷的聖賢,他隻知倡言製造機器,殊不知這機器即使製造出來,倘交到這個腐敗朝廷的手裏,這些機器也是於推動維新無濟於事的。中國真要振興,必得先有立誌以維新思想治國的誌士仁入,國是政體不變,空談機器,空談實業,至多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二嫂你看,當今朝廷不以學子治國,卻偏要依賴邪說扶清滅洋,愚民不知有洋槍洋炮,難道朝廷還不知有洋槍洋炮嗎?不知有洋槍洋炮,甲午—戰何致北洋水師全軍覆沒?不知有洋槍洋炮、英法聯軍何以攻進京城,一把大火燒了圓明園?非不知也,是不覺也,他們自知自己腐敗無能,在洋槍洋炮麵前毫無抵卸之力,於是便以為隻要率起民眾億萬,洋人總是要有些畏懼的,你不怕我—個,難道還不怕我一群不成?其實,在洋槍洋炮麵前,一人無用,百人無用,幹人萬人無用,十萬百萬人都無用:英吉利稱雄世界,征服—個萬人之邦,不過隻是幾個人幾支槍罷了,無論你有多少武夫勇士,洋槍洋炮麵前,都是一文不值。”
“朝廷不是已經買了洋槍洋炮了嗎?”寧婉兒全神貫注地聽著五弟子鷫的議論,不解地眨著眼睛詢問,“聽說曾國藩大人滅長毛,用的便是洋槍洋炮。”長毛者,清人對太平天國的蔑稱,寧婉兒不知唯農民舉事方是振興華夏之根本,故末稱太平軍之雅號,而蔑稱為是長毛,也算是不知之不為過了。
“所以,不以民眾為立國之本,洋槍洋炮隻是屠殺無辜的凶器;唯有使民眾悟知自己是立國的根本,洋槍洋炮才能用來抵禦外辱。”餘子鷫極是嚴肅地說著。
“那,依五弟之見,這華夏之邦還有希望可言嗎?”寧婉兒更是認真地問著。
“當然有希望。”餘子鷫回答說。
“希望何在呢?”寧婉兒問著,一雙眼睛直直地凝望著餘子鷫的麵容。
“廢除帝製!”說著,餘子鷫站起身來,用力地揮動著手臂,竟兜起了一股風聲。
“噓——”寧婉兒全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立即站起身來,抬手捂住了五弟的嘴巴;隨著,她又東張西望地巡視一番,見窗外院裏沒有入影,這才放心地將手放下。
“五弟,你可萬萬不要胡思亂想了。”寧婉兒悄聲地勸誡著五弟說,“你知道那要判什麼罪嗎?滅門。”說著,寧婉兒又向院裏望了望,“你這樣的邪念,倘被傭人們知道,他們都會把你送官處罪的,幹萬不要說瘋話了,天哪,我可是什麼也沒有聽到。”
餘子鷫的瘋話嚇得寧婉兒打了一個冷戰,但餘子鷫卻並不掩飾自己就是要做一名反叛。他挺著胸膛,一雙眼睛裏燃燒著炯炯的火焰,更加毫無顧忌地對寧婉兒說:
“二嫂該也知道大哥的情形,曾幾何時,大哥也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一心救國救民,置身家性命於不顧。大哥在學校的一位義兄,投筆從戎,去北海軍艦供職,甲午年一場海戰,為北洋海軍全軍覆沒,這位兄長引恨自盡,真是可敬可佩。可是,二嫂不知想過沒有,為什麼他們那一代鐵血男兒終也未能救中國於水火之中呢?道理很明了,他們是想效忠帝製而拯救帝製。他們盼的是朝廷能有一個明君,這位明君之下能有一批忠臣,忠臣之下再有一群順民,順民之中再有幾個人傑,如此便可以國富民強了。所以,甲午年一場海戰,英雄們捐軀了,而苟且者沉淪了,從此再沒有人奢談富國強兵。因為,盡人皆知,效忠帝製、是不能救國的,而要想救國救民,就必須廢除帝製。昔日譚嗣同菜市口慷慨就義,曾說過:‘自西至今,地球萬國,為民變法,必先流血。我國二百年來,未有為民變法流血者,流血請自譚嗣同始。’真是悲壯剛烈。不過,我想譚大人若生在今日,他當會把這句名言改為是‘自古至今,地球萬國,廢除帝製,必先流血。我國二百年來,未有為廢除帝製而流血者,流血請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