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對於從小出生在城市,生活在城市的人們,城市好像一枚堅果,他們可以躺在裏麵睡覺而且做夢。對於農村出生的人們,尤其是中途到城市生活工作的人們,城市是卡夫卡筆下的那座城堡,我們已經前進了很久,它還是虛無縹緲,不可抵達。

——作者題記

南太平洋的風和北回的大雁在雁門關前停下,忻州這個群山環繞中的小城一下溫暖了,空氣中有了濕漉漉的味道,猛一抬頭,街邊柳樹發出嫩黃的新芽。白天長了起來。漫長的黑夜像一頭潛伏的巨人,等待下一個季節的輪回。

我站在忻州的古城牆上,整個城市一下縮小了,人們忙忙碌碌的動作好像被分解開。一群群高樓拔地而起,一些舊民居破破爛爛歪歪扭扭,房屋的更換、朝代的更替不過是幾百年的事,人在世界上連一座劣質房子的壽命也比不上。地下的小草在風中搖晃,我覺得它們每一棵下麵都隱藏著一隻眼睛,在默默地看興衰成敗。

此時,我想起滹沱河兩岸,一叢一叢的醋溜溜、苦菜、尖草正在蓬勃生長,不久它們將鋪滿整個個河灘。還有那些叫不來名字的白色水鳥,幽雅地站在泛著寒意的水流中,伸出長長的尖嘴,尋食小魚、小蝦。農家的孩子們在河堤上放風箏,自己做的風箏頭重腳輕,身體極不平衡,沒有一個能飛起來,可是孩子們快活地尖叫,有的還在草地上翻跟頭。

雁門關上可能還是漫天的風雪,關樓城門裏,巨大的青石路麵上深深車轍上麵飄著雪沫子,條石砌成的巨大石屋在風雪中像一群野獸。整個雁門群山被風雪夾裹著,寂靜中有一種聲音,戰場的聲音。古代的時候,禦寒的隻能是棉衣,春天應該是山花燦爛,而士兵們穿著厚厚的棉衣,外麵是鐵做的鎧甲,雪也這樣下著,落到鎧甲上麵,沒有馬上消融,而是結成厚厚的冰。他們不能有一刻鬆懈,或許,山下正有一隊匈奴或契丹的來犯著,趁著風雪在慢慢地挺進。李牧祠前兩個石旗杆和腳下的石獅子一樣,沉默了多少年。最後一次升起旗,應該是宋朝吧,楊家將在抗擊金國。因為開發旅遊,雁門村的大多數村民已經移民搬遷,他們留下的房子還在,都是用石頭砌的,院牆也都是用石頭壘起來的。房子沒有人住,玻璃已經沒了,人們用樹枝插在窗戶上。有些房子毀壞,隻剩下一堵牆或半間房。村子裏的樹不少,都是粗大的柳樹,長的很張揚,沒有山下那種嫵媚的樣子。這個村子是戍邊軍士後人留下的。一個雁門關下的楊家人,我沒有去追溯曆史,我是想,曆史上、現實中,無論哪個朝代,總有那麼一些人活的有意義、有價值。

五台山上,最好的五星酒店已經客滿。一隊北京客人在省、市、縣三級領導陪同下,浩浩蕩蕩來考察項目,朝拜文殊菩薩,五爺廟上香拜佛。與此同時,一隊教徒或信眾從西藏和青海出發,一路磕著等身長頭,已經走了一個多月。還有幾個安徽、浙江的香客,拖著一整袋兌換好的硬幣,輾轉倒車,抱著懷中的幹糧在火車哢嗒聲中酣然入睡。誰比誰更虔誠,佛知道。佛保佑誰,誰知道?

忻州環坐在這些大河、雄關、名山中間,好多人知道這些河、關、山,可是沒有多少人知道忻州,就連忻州的“忻”字,好多人都念不來,包括某個中央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忻口大戰大名鼎鼎,寫進曆史教科書,人們怎麼連“忻州”也不知道呢?也許中國曆史上的戰事太多了,多的大家都記不過來。我特意查了一下《現代漢語詞典》(商務印書館2000年3月修訂本),“忻”字隻有兩個詞條,(1)同‘欣’。(2)(xin)姓。

對於一座城市來說,知名度就是影響力和生產力。鳳凰小城能夠成為無數遊人向往的地方,除了湘西瑰麗神奇的自然景觀外,大概更多的是因為沈從文先生筆下的邊城。紹興的鹹亨酒店和酒店裏的茴香豆成為招牌,也並不是因為他們經營的如何科學或味道好極了,而是因為魯迅先生的《故鄉》、《孔乙己》。中國的曆史太久遠了,久遠的每個城市、每個地方都能拎出一大堆名人。忻州也有一群耀眼奪目的名人,市裏也經常把他們當作招牌舉舉,然而隻是需要的時候舉舉,大多時候牌位一樣放在祠堂裏,一座香火也沒有的祠堂。忻州的這些名人,大多是文化名人,其中有一些和尚尼姑,但沒有修煉成為神仙;有一位貂嬋,沒有心機成為女皇或至少能垂簾聽政;有些名將,沒有謀權篡位。其他的都是一些書生。他們生前沒有力量像秦始皇一樣為自己修建高大的陵墓和傳奇的殉葬,連曹操那樣的一座墓地也沒有。所以,他們隻能無可奈何花落去,留下些薄名在史書裏。在這個快餐文化的時代,人們甚至沒有心情閑下來讀讀他們的文字,看看他們的傳奇。他們注定寂寞,這個城市也注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