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1)

兩年時間,忻州這個不大的地方,我幾乎每個地方都用步子量過,也坐上各種線路的公交車一次次走過廣場、商廈、醫院、政府、移動公司、洗浴中心、忻州師範學院……我甚至知道一把指甲刀商場和超市的差幾塊錢,哪個街道上的下水井蓋子讓偷了。兩年時間,我熟悉了這個城市的每一條大街小巷,賣鴨頭、蒸肉、花兒、五香豆腐幹、瓜子、舊書報、汽車墊、紙紮店、理發店等等的攤主在我心中成了 一道道路標,可是我找不到一條通向這個城市的道路。常常想真的來了這裏之後,有什麼好處。教育和醫療條件肯定比在縣裏好,可是其他呢?房子比縣裏貴好多,一下買不起。妻子工作調不過來(自己拚命努力還這樣難辦,妻子更不用說了)。自己以後的發展呢,這樣就能真的造福百姓為社會做出貢獻嗎?

作為一個在行政體製中溺水的人,經常看到更多的不公平現象和上訪事件。有次看到一群老漢上訪,整整一上午坐在市委大門口那塊“為人民服務”的大石碑下。他們穿著解放鞋,抽著劣質香煙咳嗽此起彼伏,濃重的體味一走過就撲麵而來。這樣的老人們,應該坐到沙灘上看大海,或者在公園裏打太極拳,最起碼也應該坐到農村的向陽彎捉虱子。可是……

尤其是到了冬天,上訪的人更多了。主樓前的台階上,都是一塊一塊的濃痰,黃的、綠的結成冰,上訪的人們身體不是上火就是感冒,可是他們一次一次來,每天堅持來。

很多當官的,在位時一輩子也沒有做出多大政績,可是退休之後,退而不休,帶上單位的車,要經費、要辦公場所,為社會抹潤滑油,像吸食鴉片上癮一樣。

我假如真的進了這個城市,進了這個大樓,真的能做些什麼呢?我越來越懷疑自己的行為和目的。

紅色影片中的革命者為了自由,為了人民,或者說為了自己不被壓迫,去革命,去流血賣命,覺得這樣的理想才是真正的理想。

想起《百年孤獨》中,奧雷連諾上校和他最好的朋友,也同是起義者的上校有幾句對話。

你為什麼而戰?

為保守黨。

奧雷連諾上校說,我是為高傲而戰。

為高傲而戰,是多麼富有理想色彩的理由。

可是,我不是李白,我不能仰天大笑出門去。而且,也回不去了。

從我走的那一天,就開始把自己的家鄉丟了。每次回代縣,朋友們同事們都覺得我是忻州人了,走在家鄉熟悉的道路上,鍾樓、鼓樓、文廟、城牆、牌樓、阿育王塔都讓我陌生起來,唯一熟悉的東西是西大街轉角拐彎處布店上麵“為人民服務”那幾個大字,它誕生於上世紀中葉和我沒有多大關係,但就是覺得親切。它金黃的底子已經被歲月褪去,紅色的大字也斑駁不堪,這就是我一去不返的青春歲月。

早上出門,天色昏黃,一股土腥味撲麵而來。上午,關著窗戶,也能聞到土味,桌子上、椅子上都是土。樹木一動不動,看不到太陽,看不到雲,整個天空混沌一片,高大的樓群蒙著一層黃色,倒像是在移動。中午時分,地上都是土,空氣中的土腥味更重了。晚上,風終於刮起來了,人們出了一口氣。整個晚上,風都沒有停,黑暗中各種聲音在嘶叫,像無數蒙麵人在敲打窗戶。一場大沙塵暴席卷了北方幾省市,忻州作為山中小城,沒有幸免。在這場沙塵暴中,我想盡管是這個城市的局外人,可是不管自己願意不願意,已經與這個城市同行了兩年。兩年之中,這個城市時時刻刻在發生變化,我也許沒有感覺到,現在的忻州肯定不是兩年前的忻州,它的變化也有我的一份參與。兩年之中,我也肯定發生了很大變化,除了頭發少了血脂血壓高了,或許在哪個地方又長了一大截,這是忻州賦予我的。

不管沙塵暴,還是和風細雨,畢竟春天來了,一個嶄新的開端來了。我已經一頭撞進了春天,不管自己能不能看見。忻州對於我,可能是人生泅渡中的一塊島嶼,也可能是紮根生長的大地。是我把自己放在了忻州,其實途經忻州到北京、太原、杭州、西安、石家莊、哈爾濱等城市的火車日夜奔跑,正在修建的各種高速鐵路和高速公路是一雙雙腳,還有那些飛翔的文字是隱形的翅膀,我可以奔跑,可以飛翔。

忻州或許就是手中捧著的一隻茶杯,自己把它愛惜的太深,鬆一鬆手,可能沙塵暴就會瞬息停止,一朵一朵的大花從草坪中盛開,最後變成白麵長身的美女。

忻州或許就是墳場中的一片鬼火,越追越追不上,其實停下來,掉轉頭,它會跟在你屁股後麵,離開墳場,它隻是一塊磷。

春天來了,忻州飛沙走石,我的心裏有無數蟲子在爬。寫下的這些文字,有些地方自相矛盾,但惟有矛盾,說明它們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