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地板上出現一枚跳棋，是那種最常見的塑料跳棋，綠色的，斜躺著，像一個和部隊失去聯係的受傷傘兵，隨時都會被一隻腳踩上去，粉身碎骨。蘇小牆把它拈了起來，握在手心裏，該怎樣處理，犯了些躊躇。
當初應聘這份工作的時候，部門經理看了蘇小牆的相貌，伸出一個手指在他豪華的老板桌上抹了一下，對著太陽豎起來說，你要時刻保持地板像這樣幹淨，能做到的話，這份工作就給你。他的手指白皙、細長，比蘇小牆認識的大多數姑娘的都幹淨。蘇小牆不知道在這個遍地都是垃圾的城市，一段樓道的地板為什麼要如此幹淨，但他需要這份工作，就點了點頭。蘇小牆穿上了一身天藍色的製服，成為這個小城寫字樓裏的一名清潔工。部門經理給他定下兩條工作規則，一是時刻保持這段樓道的幹淨、整潔，二是拾到東西交公。兩項規則看起來像給幼兒園小朋友定的，可是隻第一項就弄得蘇小牆苦不堪言。他沒有想到這個部門經理會在有人走過樓道時，趴在地上用手拭地板。蘇小牆被警告過一次之後，開始像擦玻璃一樣擦地板。當他拿著墩布不停地和自己的影子一起工作時，覺得窮人的影子也得和他本人一樣去勞作，知道為什麼他前麵的幾個人沒有堅持幾天就走了。第二條規則蘇小牆卻一直沒有機會去實踐。盡管他一心想拾個皮包，裏麵有大額支票、現金、手機等東西，好表現一個地位低賤的清潔工的高尚品格，但這就像他對生活的夢想一樣，一直沒有機會去實現。樓道地板太幹淨了，連一隻蒼蠅也沒有。當蘇小牆厭倦了第一條規則的時候，他希望能實現第二條規則，他能把這份工作堅持下來，全在於太希望第二條裏的機會出現。現在蘇小牆拾到一枚跳棋，一枚完整的跳棋，不知道該不該把它交上去？這個東西太小了，但萬一是公司在考驗我呢？蘇小牆想。求職手冊上不是寫著一個銀行老板在公司門口扔下一枚一分硬幣，一個求職的人把它撿了起來交給老板，結果被委以重任。讀這本書的時候，蘇小牆想自己碰到這種情況一定也會這樣做的。可現在，他不知道該不該把這枚跳棋交上去。這可是他工作六個月以來遇到的第一個機會，萬一是公司的考驗呢？可它畢竟隻是一枚跳棋！這個問題使蘇小牆左右為難。幸虧，樓道裏走過來一個人，他馬上拿起墩布去墩地，暫時忘了這個問題。
當時沒有交上去，墩完地之後，蘇小牆更加猶豫了。結果是那天他一直在被這個問題糾纏。
晚上回家的時候，蘇小牆把這枚跳棋攥在手裏，感覺沉甸甸的，好像妻子麥香坐月子時自己手裏拎的那條魚。麥香正在奶孩子，麥香的奶總是不夠，隻好摻和些牛奶給孩子喝。這個孩子才七個月，聰明漂亮，但脾氣奇大。蘇小牆想自己和麥香的脾氣這麼好，他怎麼能這樣呢？可能是吃了牛奶有了牛的遺傳基因。屋子裏沒有一處收拾得整齊，蘇小牆也懶得去收拾。他把那枚跳棋拿出來，研究它上麵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這一研究，蘇小牆覺得這枚跳棋和其它常見的跳棋不一樣，它的光澤格外好，好像是用一種特殊塑料製成的。蘇小牆想，這種特殊跳棋肯定是老板想考驗他，故意丟下的，他後悔白天沒有及時把它交上去。這時，孩子拉屎了。他吃牛奶有些便秘，拉的時候不停地哭，麥香喊蘇小牆去拿衛生紙，蘇小牆就把炕上的一包扔過去。孩子拉了一會兒，腸道一下通了，放了幾個響屁，哧地拉出一大泡稀屎，咬著指頭笑了。麥香撕了一大塊兒衛生紙，給孩子擦屁股。蘇小牆看見就覺得不舒服，小孩的一個屁眼，能有多大？怎麼弄那麼多衛生紙？他覺得麥香變了，自從搬進城裏，學會浪費了。在他們那地方，現在還有好多人用土坷垃擦屁股呢！蘇小牆看了這邊一會兒，再去看跳棋，剛才看到的那種光澤不見了，它又成了一枚普通的跳棋。蘇小牆罵了一句，他媽的，抱住孩子讓麥香去做飯。孩子不乖，總想找媽媽。蘇小牆便把那枚跳棋拿過來讓他玩。孩子拿到跳棋不哭了，蘇小牆覺得自己餓了。
吃了晚飯，蘇小牆對麥香說，我今天在樓道拾到一枚跳棋。麥香撇了撇嘴說，我還以為是一枚金元寶呢！蘇小牆說，這不是跳棋的問題，這是關於我前程的問題。麥香笑了，我就盼你有個大前程呢。麥香說，我的背癢了，你幫我撓撓。蘇小牆撓了幾下衝動了，心裏想管他那鬼跳棋呢，一把摟住麥香。
那天晚上，在睡夢中，這枚跳棋還不停地出現，蘇小牆一會兒夢見把這枚跳棋交上去，老板馬上把他提拔了。一會兒夢見老板見他交回這麼個小東西，用鼻子哼了一下，把它扔廢紙簍了。一會兒又夢見這是老板的考驗，見他沒有交上去，把他開除了。那個晚上就這樣一直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過去了。第二天天一亮，蘇小牆拿定主意等一上班就把這個玩意交上去，不管老板怎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