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很久很久以前(1)(3 / 3)

去年春節前,丁建順提著一瓶劍南春和一盒鐵觀音到鄭萬明家給他拜年,但是誰都明白,這不是拜年,這是討債來了。鄭萬明也不回避這個現實,他首先保證,欠錢肯定是會還的,但是,他話鋒一轉,現在沒錢。鄭萬明歎了一聲,開始向丁建順訴苦,他說文化局全被康秋潮掏空了,他接過這個爛攤子,說是主持工作,上麵也不把他扶正,他其實還是副局長,後麵還有三個副局長,現在年關到了,他想給上麵有關領導送點禮,順便要求撥一點款,可是局裏賬上沒錢了。鄭萬明說,想跟上麵要錢,手中得先有一些本錢,可是我現在連本錢都沒有了。他順便還透露,康秋潮在金馬大酒店簽單欠了五萬多元,另外三個副局長也在其他一些酒店簽了二、三萬,年關一到,討債的紛紛湧上門來,今天上午在辦公室裏,他就接待了兩個討債者。丁建順說,人家大酒店欠一點不要緊,我這小酒店,一被拖欠就倒閉了。鄭萬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老同學,理解萬歲吧,我一直很關照你的,我的飯局還有局裏一些公務用餐,全都安排到你那裏去,局裏有人在私下裏嘀咕,說那個公道酒店快成了文化局的指定酒店,還懷疑我有股份什麼的,現在你也支持我一下吧。丁建順不知說什麼好了,茫然地咧嘴笑了一下,竟有些淒涼的意味。

現在大半年又過去了,文化局的欠賬還是遙遙無期。丁建順走到了金穀花園的大門口,抬頭看了一下天空,太陽已經落山了,天空變得灰暗渾濁。他估計鄭萬明爬山提水也快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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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到水尖山爬山、提水的人特別多,鄭萬明一路上就碰到十多個熟人,點頭之交就更多了。前幾年,有人出資修了一條水泥路,從城裏通往水尖山半山腰的紫雲寺。這條S形的水泥路不僅方便了香客,更讓馬鋪人找到了一個鍛煉身體的方式。獨自一人,或者二三個人結伴同行,走出空氣汙濁高樓逼仄的縣城,投入這片清新怡人的綠色林子裏,沿著盤山而上的水泥路走到紫雲寺。這裏有幾眼山泉,流出的泉水清亮甘甜,很多人便提來各式各樣的桶,裝了水提回家,做飯和泡茶用。

鄭萬明從去年正月開始爬山,每周兩次,下午四點左右從家裏出發,手上提著兩隻以前裝花生油的水桶,走到山腳下大約是四點半,走到紫雲寺一般需要十五分鍾,然後一邊在泉眼裝水,一邊歇口氣。兩隻五公斤裝的水桶裝滿了,便往回走。下山的速度要比上山快,流了一些汗,山風習習吹來,感覺很清爽,腳底也霍霍生風一樣。回到家一般是五點半左右,把提回來的山泉水倒進壺裏燒開,泡一泡鐵觀音,在撲鼻的茶香中舒一口氣,或者咂一下舌頭,這一天就充實了。

今天鄭萬明走到第一個陡坡上的亭子邊,意外地碰到了老領導老範。以前老範是他在土樓鄉當副鄉長時的黨委書記,後來調到城裏當了人事局局長,前兩年退休了。老範空著手,獨自一人,是要下山了,正好走到亭子裏休息一下。鄭萬明叫了一聲範書記,迎上前去。老範笑笑說,現在退休了,越發感覺到隻有身體是自己的。鄭萬明說,我平時也沒空,隻有周六、周日來爬兩趟,順便提兩桶水。老範一隻手搭到鄭萬明肩膀上,把他帶到一邊,壓低聲音說,萬明呀,你的事情要重視呀,找書記、縣長談一談。鄭萬明一聽這事,情緒就低落了,但臉上還是笑笑地說,也不知有沒有那個命啊。這說的是鄭萬明扶正局長的事,他自然很上心,幾次找主要領導談過,隻是領導的態度一直很不明朗,讓他相當鬱悶。前幾天有傳聞說,上麵準備調某鄉鄉長到文化局當局長,鄭萬明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

告別了老範,鄭萬明往上走到了紫雲寺,圓頭衫濕了大半。幾口泉眼的前邊有許多桶在排隊,它們的主人散落在四周,和熟人閑聊著。這時,鄭萬明突然想,我的兩隻桶也來排隊的話,那要排到什麼時候呀?有些事情要爭才行。他果斷地走上前去,等前麵那人裝完水,就把自己的水桶擠到泉眼的出水管上。好在排隊的人也不計較,出水很旺的山泉很快注滿了兩桶,鄭萬明提水下山時,心裏想,要爭局長,就沒這麼容易了。

鄭萬山提著兩桶水下了山,抄近道穿過新開的水仙路,又拐過麥子街,向富康路走去。一路上看到許多人跟他一樣手上提著水,據說到山上提水,已成為馬鋪一景。以前,鄭萬明一家住在河邊,河水直接打上來就可以喝了,燒水做飯更沒問題,現在,那河變成了臭水溝,家家用上了自來水,隻是那自來水永遠是一股漂白粉的氣味,渾濁不堪。

天色發黃,天空像是老洗不幹淨一樣,當然,以前的天空也不是這樣的。鄭萬明走進金穀花園,迎麵就看到石凳上坐著丁建順。那是兩幢樓房之間的一塊小綠地上的一張長長的石凳,丁建順坐在上麵像甕子樣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