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茶——吳曉平對她的認識是從她的姓名開始的。大概開學半學期後,他才在當代文學課老師的點名簿上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心想班上同學居然還有這麼個性化的名字。那天老師點名,他終於把“巫小茶”和她的主人對號入座了,原來就是那個梳著小辮子、有兩隻小酒窩的身材單薄的女生?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她也姓吳,叫紅英,其實吳紅英是另外一個人,她就叫做——巫小茶。有一天下課在走廊裏,他意外碰到她,說你姓巫呀,這個姓很少。她說,我們馬鋪姓巫的很多。這是他們第一次對話。後來,他們至少一年裏沒說過話。大二下學期,年段裏開始湧現一對一對的背影,或消失在宿舍樓後麵的小林子裏,或在同學們的視線裏招搖過市。吳曉平那時熱衷於詩社活動,也算是活躍的校園詩人,有一天晚上他在山上的樹林裏約會一個英語係的女生,對方失約了,他一路踢踢嗒嗒地走下山,半路上看到巫小茶和曾新穎相依相偎地往山上走來,本來就不平靜的心被攪得辛酸不已,看著人家甜甜蜜蜜,對自己熟視無睹的樣子,心裏升起了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這種感覺後來變成了一種自我激勵。他想證實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有能力,他決定做一個試驗,從別人那裏撬一個女朋友過來。班級和年段裏的幾對戀人閃過他的腦子,他一下選定了曾新穎和巫小茶,他們相愛的背影曾經傷害過他。
車子在路邊一家加油站停了下來。有人問司機怎麼不走高速?司機說高速公路封閉了,隻能走國道。曾新穎一聽心裏就涼了半截,走國道要多走幾個小時呀?看著雨水像白色錫紙一樣包著車窗玻璃,外麵的天地幾乎被雨水連成了一線,他心裏很擔憂,要是今天到不了馬鋪怎麼辦?可惜他沒有巫小茶的電話號碼,不然他真想在車上給她打個電話,或者發個短信,告訴她他正在前往馬鋪的路上。短信可以這樣寫:我正一步步地向你奔去。這麼多年來,生活把他的心磨礪得很粗糙了。這時想起巫小茶,他的心似乎變得柔軟了一些。
他和巫小茶是全班最早進入情況的一對。高中三年他隻知道埋頭讀書,連看一眼女同學的念頭也要克製,考上大學了,終於是鬆了口氣,他的眼光開始悄悄地追尋女同學,整個晚上為一個微笑、一聲招呼而輾轉反側。其實那時他需要的隻是談一場戀愛,至於對像是誰似乎並不重要,他完全處於一種敞開的饑餓的狀態,一碗麵條、一塊麵包或者一隻冰淇淋,隻要能夠充饑就行了。這時候巫小茶主動向他走來,成為他情感生活中的美味快餐。
一個饑餓的人,開頭吃什麼東西都是好吃的,但是漸漸吃飽了,再好的東西也會吃不下。一年後,曾新穎對巫小茶的情感進入了一個厭食期。有一天,巫小茶讓曾新穎幫她買一本《人論》,曾新穎拒絕了,理由是:大家都在看這書,沒必要趕這個時髦。但是幾天後他們一起在教室裏自修時,他發現她正在看的書是《人論》,過了會兒方才沒頭沒腦地說,買了?也是過了會兒,她才抬起頭說,是曉平送給我的。他一下警覺起來,說奇怪,他怎麼送書給你?她有些不滿地撇撇嘴,說他怎麼不能送,都是同學嘛。他霍地站起身,要不是教室還有一些人,他就要發作了,但他還是克製了,氣呼呼地走出了教室。等他到了一趟衛生間,又在廓道上站了十多分鍾,回到教室裏她卻不見了,她的書包也同時失蹤,桌上隻攤開著他那本《古代漢語》,薄薄的紙頁似乎在燈光裏輕輕歎息。
曾新穎決定三天不和巫小茶聯係,看她會不會主動來找自己。第一天比較平靜地過去了,第二天他開始有些坐立不安了,第三天他想,今天課間要主動找她談一談,必要的時候自己先認個錯,男人不能太小肚雞腸了。這天上課的路上,他驚喜地發現她就走在前麵,不由覺得天助我也,一邊喊著小茶小茶一邊小跑追了上去。巫小茶轉過臉來,橫眉冷對地瞪了一眼,說我最不喜歡心胸狹窄的男人。他噎了一下,想說的話全都咽回去了,隻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向教學樓走去。有人從他身邊經過,熟悉的同學還推了推他的身子,他像木偶似的動了動,靈魂已經被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