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也青沒有慌,他一看,知道電路已經斷開了,便趕緊跑到屋裏,把燈紅家屋裏煮豬食的大鐵鍋扛了出來,又拖著被電的電工躺在鍋裏,脫光了電工的鞋子和上衣,過不了一會兒,電工慢慢停止了抖動。事後,架電班組的人為此送給了劉也青一套電工工具,他們說,那天得虧了劉也青處置得當,要不電工不死也要留下殘疾了。劉燈紅覺得好奇怪,"為什麼要讓被電的人光腳光身子睡在大鐵鍋裏呢?"她好奇地問劉也青,劉也青說,那樣做的目的是把中電的人身上的餘電排除,餘電不除有時也會電死人的。劉燈紅是在一個上學的早晨問起劉也青這個問題的,那時候,劉也青正趕著往村頭架電工們所在住處走去,劉也青回答這個問題時,顯得非常自信,初升的朝陽打在他的臉上和頭發上,他的全身都像發著電光,劉燈紅覺得他這個堂哥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來,像連環畫《歐陽海之歌》裏的英雄歐陽海了。"告訴你吧,燈紅,"也就在那天早晨,比劉燈紅整整大十歲的劉也青像大人對待一個小孩子一樣,摸著劉燈紅頭上紮著的小辮子,用掩飾不住的得意輕聲地說,"我要當瓦莊的電工了。"
一九八零年的臘月初八,瓦莊通電了。通電的時間選在晚上八點。瓦莊的廣播裏響著播音員好聽的報時聲,"滴--滴--嘟--,剛才最後一響是北京時間二十點整。"瓦莊人這時全體的心跳像一個人的心跳,整齊劃一,隨著播音員話音落下,他們的眼睛刷地盯向了吊在屋中央的電燈泡,像是有神仙給瓦莊施了魔法,一瞬間,瓦莊人家燈火通明,瓦莊人集體張開了嘴巴驚歎了一聲,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臉上,以至於腳底在微微顫動,這光明他們隻是在鎮上在縣城在電影上看到過,現在它真真切切地來到了他們中間。它是多麼亮啊,連牆角上蜘蛛網上的一粒小黑蟲的幾隻腳都照得清清楚楚。這是瓦莊人興奮的一晚,他們先是在自家屋裏前前後後地看了個遍,把電燈開關--拉成一條線垂直下來的拉繩--拉了又關關了又拉,然後便興奮地聚集到一起。瓦莊人就是這樣的德性,有了在他們看來不平常的事,他們就會蝗蟲一樣聚集到一起。
我看可以演一次儺戲了。事隔多年,劉燈紅回憶起第一次看到儺戲時,她當然不知道這是誰先提出來的。但她知道,她父親劉得貴肯定是最先讚成的。
儺戲是流傳在瓦莊的一種古老的戲曲。外界人稱這裏的儺戲叫瓦儺。瓦儺的演出與別處相比,古樸、粗獷、原始,其中最吸引人的是儺傘舞。七個男人全都戴著從儺神廟裏請出來的"臉子"也就是木製麵具,赤裸著上身,下身隻穿著草裙,撐著一把直徑一米五的大油布黃傘,做出各種眼花繚亂的舞蹈動作,邊舞邊唱,那場麵和氣氛讓整個村子都跟著晃動搖擺起來。關於儺的這些事,劉燈紅都是聽她父親零星說起的,事實是,二十多年了,瓦莊沒有演過一場儺戲,因為以前上麵說是搞封建迷信不給演,劉得貴也隻是偶爾偷偷地對燈紅說說,劉燈紅於是知道,她父親原來是瓦莊一帶最好的舞儺傘的。
瓦莊大隊支書魏振興跑了一趟公社,得到了的答複是人民群眾為了慶祝通電,儺戲可以演出,但不能借此搞封建迷信的東西,也就是燒香拜神。
這年臘月,瓦莊人忙起了他們中斷了多年未演的儺戲。儺戲演出講究兩頭紅,即從頭天日頭將落時演起,一直演到第二天日頭升起。經過籌備,翻過年的正月初三,儺戲就一場接一場地演出了。瓦莊有十三個小隊,每個小隊都有儺戲班子,相互串聯在各小隊循環演出,這樣一般要演出半個月才算結束。演出的時候,除了主要演員,還要有扛著各色花燈的人,一到場地,鑼鼓熱場,花燈亮起,演員才依次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