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隻是‘嘻,嘻,嘻!是,是,是!’呃!我得跟你約法三章:每天絕早起來,把牛牽到山裏去,揀有青草的地方,還看那塊青草多!這是一,海,海,海!看牛,看牛,得兩隻眼睛瞧著牛,那些草它歡喜吃,那些草它不歡喜吃,你得隨它的意,它到那裏,你到那裏,不能隻是抓著牛繩站著不動,眼睛隻顧打野景!這樣子要你看什麼中啊!海,海,這是二。到了十點多鍾的時候,那時候工人都回來休息了,你才牽牛回來,還看牛飽了沒,牛肚子大,得吃的多,是不是?到下午四點鍾光景又牽出去,煞黑回來,這是三。海,海,海!還有,按時候換牛屎草,喂水,有空殺青草,忙的時候你得幫著工人到田裏去耕種,總而言之,人是活的,瞧什麼可做就做什麼,用不著人教的,是不是?海,海,海!”
“是,是,是,這我能辦,看好了牛,是,是……見什麼做什麼就是。”豬三哈於今記憶力不強,冒了一把汗,才死死的記注總而言之的那句,湊成了一個完備的回答。
“看著,我還有什麼交代你的沒有……嗬,你把你的身上洗洗幹淨,晚上就睡在下房裏的窄床上,那裏有席子有夾被,已經是三月啦,不會冷的。將來牛子看得好,給你做身棉袴褂也作興!”
“嘻,嘻,嘻!”豬三哈喜得開不了眼睛。
豬三哈看牛看得真起勁,每天起得早,睡得晚,磨豆粉啊,換牛屎草啊,到田邊殺青草啊,事事用不著陳四爹關照,田事忙的時候,他跟著工人做這樣,做那樣,弄得陳四爹沒有什麼可說的。雖則豬三哈還是那麼瘦,那麼的肮髒,而黃牛卻一天一天肥壯,毛色幹幹淨淨的。每當豬三哈牽牛出去,牽牛進來,陳四爹總站在牛經過的路邊仔細的欣賞,發福的臉上透出歡喜佛的微笑,但是他沒有什麼可說的,隻說:“豬三哈,牛身上怎麼還有虱呀?總是一晌沒刷嘍!”豬三哈雖則觸發了自己身上也有虱,但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癢,趕快拿刷子給牛刷。於是陳四爹又沒什麼可說的,便重溫一回當年起家的夢:這條牛到秋天總該有二百多斤了吧?十六塊買進來,於今總可以賣三十開外,到秋天自然是四十幾。這牛發頭大,賣也不賣,殺也不殺,喂兩年再說吧!許兩年之後牛價會漲……有時候,人家來了,他又自得的探詢著:“怎樣,你看,這牛比初買進來的時候怎樣?”
“好牛,比先壯得多了,彪啊,身段啊,處處都好。”人們更加讚揚著。
豬三哈很得意,雖則他沒被陳四爹讚賞過,沒被人們讚賞過,牛總是他看的,這九十九分是陳四爹的福分,也是一分是他的力量。他想他於今抖起來了,他有了職業了,加倍的努力,加倍的努力,希望陳四爹發財,幫助陳四爹發財,陳四爹沒有一男半女,作興給好衣服他穿,給好飯他吃,請他睡到上房裏去,甚至於給他娶老婆,比拋皮占去了那個還美,甚至陳四爹百年之後,他承受他的全部財產,這雖不能辦到,但陳四爹發了財,至少他可以得點好待遇。當牛被陳四爹稱讚,人人稱讚時,他很想對陳四爹說弄件幹淨點的衣服穿穿,但一轉念他並沒幫陳四爹發大財,他終於不敢啟齒,他吃的是陳四爹的,住的也是陳四爹的。
四
豬三哈滿盼著好運的到來,但好運卻遠遠的避開他了。他自以為有職業,抖,但看他那囚首垢麵一身稀爛的樣子,連孩子們都看不出他抖。人們對於他那尊稱依然很厭惡,依然想擁戴他為“黑醬豆”。
每當他牽牛出門後,路遇著誰,總有關於“黑”,“醬”,“豆”的聲音傳進他的耳邊,他於今抖起來了,他不怕誰,也不願還像先前那麼老實。雖則他是替陳四爹看牛,但陳四爹是谿鎮數一數二的人物,勢力大,自然,他家裏看牛的也勢力大,於是他估量著對手也在喉嚨裏嘰咕了一句:“娘個大頭菜。”不管人家聽見沒有,他總以為出了氣,勝利了。勝利之後,就連人家當著他說什麼“烏雲”“泥濘”等等有關於“黑”“醬”的,他都罵著“娘個大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