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C,一切都籌備好了,陽曆八月可以開學。這是校章,教職員錄,請你介紹印刷。”他很忙亂的將帶來的一切拿出來。“你的名譽教授請不要推辭,還有幾個相好的同學我也寫了他們的名字,這是名譽職,我想他們沒有不願意的。”說著,覺得這樣給老C和朋友們以不小的麵子似的。“校董也擬就了,這要煩你去接洽,沒有他們出名是辦不成事的。唐駝是熱心教育的,勞你的駕介紹寫個匾額,該不會要報酬吧?”

“別的我可以代勞,但唐駝我不認識。至於校董,我覺著你既是獨立經營,似乎不必勉強他們出名,辦規模大點的學校,不妨來得冠冕一點,小規模的可無須過於鋪張。凡事隻要腳踏實地,切於實用,就賃一間亭子間也可以辦學校的。”

“亭子間裏可以辦學校,你真挖苦人!”

“什麼挖苦人,在S市,亭子間裏辦大學都行,隻要辦得認真!如果要辦得奇巧一點,不一定向辦教育的標準上進行,那麼,將亭子間裝飾得精致一點,開一個小小的店麵,裏麵置一張睡椅,自己翹著大腿坐著,學生一個個或兩三個一排,站在店台前麵聽講。銅元五枚一次或十枚一次,價錢隨意定,交多少錢給多少貨,當麵交易,出門不換。一天真可教百把個學生的,這多經濟而且實惠!我將來窮極無聊時,許就這樣幹一下看。”

“不和你說笑,真的,你看學校起個什麼名兒?我打算起個‘世界公學’,不過這名兒雖是可以壓服一校的校名,但我覺著太渺茫一點,‘五民中學’好不好?現在五民主義風行一時,我這個學校正是應運而生,青年們瞧見這時髦的校名,一定很踴躍報名的。你覺得怎樣?”

“我覺得政局不定,這種名色的學校恐怕容易惹起官廳的注意吧?”

“不,講老實話,這校名,我有個巧妙的解釋:五民主義如果在S市行時,我的學校便可以說是宣傳五民主義的機關。是發揚民衣,民食,民住,民樂,民工主義的機關;反之,便可以說是為‘士,農,工,商,兵’而設的。這樣隨機應變,政府查辦也查不出什麼,我想決不會受政潮的影響,決不會受政潮的影響。”

“好,妙絕,妙絕天下之倫!哈哈哈。”莊重的老C也不禁敲掌的笑了。

“喊,聽說密司H生活很艱難,我很想聘她,但不知隻供膳宿行不行?如果將來學生發達,仍然可以支薪的。你可以替我遊說遊說嗎?”莫校長始終不忘記往年的那缺點,找出一位密司H來。

“大家都是同學,她的住址你也知道,你不妨自己去試試嘍!她和你也有相當的交情的。”老C早知道他的宗旨,推托著說。

距這次的商酌,又是半月了。市東一帶的街壁上滿堆著各色的“五民中學招生”的廣告,而且“莫休”兩字在“校長”底下端端正正的列著。十字街的電杆上,簇新的“五民中學”的小橫匾,從許多的舊校牌裏擠出來,峨峨的在迎接如梭的行人的麵孔,表示它是大海中的塔燈,是盲目的青年們的向導,是鬧智識荒時代的救星;多麼有意思嗬,那轉彎拐角處的帶劍的“五民中學由此往北”的小橫匾,不拘日夜的牽拉著青年們到光明之路去!

老C久仰莫校長是富於辦學精神和興味的,很想去參觀他的學校。一次他到市東訪友,不幸迷了路,走到一個弄口,那“五民中學”的匾額忽然顯現在他的眼前,他仔細看去,匾上雖是署著“唐駝書”,但唐駝似乎沒有那們一派的扁形歐體行世。他曾聽說莫校長的幾百份校章不到半個月便給索完了,報名的必定很發達,現在的莫校長不知又是怎生的一個氣派,於是他決計走進去參觀一下,且和他再作一度的趣談。

找著了校門,老C不待通報的闖進去;也不用通報,進門便是辦公室,裏麵一位四十以上的婦人勒著袖擦桌子,見了老C,即刻來接待。她的衣服很樸素,但不十分像一個娘姨。不久,隔壁的教室裏一位穿藍布衫的老者走出來,頭上五寸多長的灰絲,顯然存留著清代的古跡,麵色黝黑,大類忠厚傳家的田主。

“校長在家嗎?”老C問。

“不在家,嘿嘿嘿,先生要會他嗎?等一會許就回來的。”

“那麼,我等一會吧!”

辦公室僅有能容四個方台的麵積,三個人在裏麵想走動一步,似乎很費周折;壁上掛著幾片尺多寬的鏡架,因為光線過門不入,看不清寫的什麼,但可決定其不是“財源廣進”,“萬事亨通”之類。校址是三上三下的房子,樓上有一間擺著桌椅,似乎沒有學生坐過,餘兩間住了人。樓下一間是辦公室,餘兩間打通,雖不很大,二十條二人椅盡擺得下。芝麻大的學生子足有二十三四枚,在教室裏散漫著,有的互相唾罵,有的在吃花生米,個個帶著一幅鼻涕和墨扮成的花臉,追來逐去,口中時時發出一聲聲的“娘操”。也有三四個十六七歲的學員,在高聲叫喊。振臂揮拳的左右大局。許是校長不在家時,他們趁此千載一時的機會盡情來快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