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還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馬裏一直退到海邊,這才轉過身,用很威武也很優美的姿勢,一個猛子紮進藍色的波濤裏。他必須完成第三水兒,一個海碰子在一個潮汐中不能下三次水,那是恥辱。
女孩向前跑了幾步,直到水花翻滾的邊緣才不得不停下腳步。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馬裏潛下去的地方,那兒,一股浪花湧動後,海麵又平靜如故。
馬裏一潛進水裏,就知道潮水回流了,本來隻有三四個人深的暗礁,現在變成四五個人深,這使他不得不費更多的氣力了。他暗暗地有些恨那個女孩,卻又感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愉快。一條大黑魚竟然遊過來,可能是回流的潮水揚起泥沙,把它愛吃的魚蟲也翻騰出來,所以就不顧一切地遊到馬裏身前來。
馬裏將漁槍瞄準那條黑魚,其實也用不著這麼認真地瞄準,因為海裏最傻的莫過黑魚了,這家夥完全像城裏挨鬥的“臭老九”,瞪著大大的眼睛像戴著大近視眼鏡,其實什麼也看不清楚。它甚至對閃亮的漁槍好奇,搖頭晃腦地遊上前,似乎要研究一番。馬裏一勾扳機,鋒利的槍刺射進黑魚的身體裏,一縷血花在淡藍色的水層中飄逸開,這讓馬裏感到賞心悅目。
馬裏衝出水麵,故意高高地舉著漁槍,讓槍刺上扭動的黑魚更加痛苦地扭動。他這是表演給岸邊女孩看的。
女孩當然看到了,她張著可愛的小嘴,更加目瞪口呆。
馬裏猛然用力一甩,黑魚從槍尖上飛出去,在空中劃了一條弧線,“啪”地摔到沙灘上,在那裏拚命地蹦跳著。
女孩激動地看著在沙灘上蹦跳的黑魚,又回過頭來看馬裏。但這時馬裏已經再一次潛進水下,他的目的不是黑魚,而是海參。在這個絕對禁止私人買賣交易的革命年代,隻有海參能偷偷賣錢。他不得不咬緊牙關,向更深的暗礁叢裏紮下去。又是一陣冰冷的鋼針刺骨,又是靈魂被凍得昏眩。然而,又是精神抖擻地捕獵,又是充滿喜悅地收獲。
馬裏一次次浮出水麵,一次次大口地呼吸,拚命地吸足新鮮空氣後,再度紮進波濤裏。
當馬裏的身影在藍色的海麵消失後,岸邊隻剩下女孩發呆的倩影。
終於,馬裏不得不爬向岸邊,又一次表演了狗一樣的尷尬動作。但也許因為岸上有個女孩,馬裏的第三水少紮了幾個猛子,這樣至少能維持一點上岸的尊嚴。他沒爬幾步就能站起來,但就在他站起來的同時,卻感覺到一隻手在扶他,那隻手相當白淨相當柔軟,令馬裏感受到一種異性的溫暖和親切。他本來能自己走,可不知怎麼身不由己地要跌倒,女孩更結實地扶著他,幾乎就要摟抱馬裏了。
烤完火之後,馬裏才發現那個女孩的褲腿濕了,而且雪白的腳脖子變成了粉紅色。這讓他想起河邊洗衣女那裸露的大腿,馬裏要女孩靠近火堆取暖。
女孩不敢太靠近,她怕燒著軍裝。
馬裏把那條黑魚送給女孩,她搖搖頭不要,說學校宿舍裏沒做飯的設備。
馬裏說,你是大學生?
女孩點頭。
馬裏說,大學生跑這兒幹嗎?
女孩不說話,隻是把臉又轉向遙遠的海平麵,眼睛裏又浮上來憂鬱的浪花。
馬裏像英雄凱旋一樣回到家裏,他騎著自行車猶如競賽衝刺那樣,衝進他所住的昌盛街道。一旦駛進這不太寬敞的小街,馬裏就放慢速度,而且還有意按響幾下車鈴。因為他總覺得,那些從來都瞧不起他這個反動家庭的鄰居們,看到他這個海碰子的豐收,就會眼饞和眼熱,進而就會羨慕他的勇敢。無論多麼革命的家庭,都得憑戶口本或糧本到商店買分配的那麼幾斤魚,而且都是隔潮多日的臭魚。要想吃海參,那簡直等於想登天,連街道革委會葛主任也幹瞪眼沒轍。
自行車從刀魚頭家的門前駛過去,馬裏看到刀魚頭的老婆張素英正在洗衣服,她用手搓洗一大盆衣服,兩個碩大的乳房在搓洗中抖動。
刀魚頭眼尖,馬裏從他的窗前一閃而過,但他卻一眼就看到馬裏的身影,並很及時地叫喊一聲,你小子一個人下海吃獨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