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裏得意地按了一下車鈴,一掠而去。
馬裏提著沉甸甸的網兜,邁著雄壯的步伐走進家門。妹妹馬雲立即將鍋加水燒開,準備煮海參。海參這個玩意兒之所以能成為高級補品,還因為它的加工程序挺麻煩。用刀迅速將剛出海的海參腸子剮出來,僅僅是預防溶化的第一步,如果不抓緊時間下鍋沸煮,它還是要頑固地溶化。沸煮之後的海參還要用鹽漬上幾天,將海參肉裏的水分殺出來。殺出水的海參再用草木灰培上,然後放到烈日下麵曬,一直曬到硬如石塊為止。這樣吃的時候再度沸煮,才能將海參牛筋般的韌性物質化解,變得又軟又嫩地像豆腐。否則你隻能像嚼又苦又鹹的硬牛筋,即使是強吞下去,也無法消化吸收。
鍋裏的水燒開了,馬雲從灶口站起來,她不敢動海參,因為她明白,海參高貴,女人不能動。海邊人全都知道這個嚴格的規矩,剛從海裏捕捉上來的海參,女人是不能動的。隻要女人用手動了海參,那就全完蛋了。你即使是將腸子去掉,你即使是將水燒得沸滾,海參照樣會溶化得像糨糊一樣的一塌糊塗,令你前功盡棄。
為什麼隻要女人用手動了,海參就會迅速溶化掉呢?誰也說不清,盡管街道最革命的葛主任批判說這是封建迷信,是歧視婦女,但他偷偷找海碰子買鮮海參滋補身體時,也絕不讓家裏的女人動一指頭。
馬裏將海參倒進滾開的水裏,剛煮了一會兒,卻隻見一陣泡沫翻騰,所有的海參立即像中了邪似的,變成一鍋黏黏糊糊的疙瘩湯。
馬裏首先是傻了眼,接著就絕望地喊,完了!
這時,刀魚頭走進來,他還是重複著剛剛叫喊過的話,好啊你他媽的馬裏,一大早就自己下海吃獨食!
看到馬裏愣怔在那裏,刀魚頭朝鍋裏看了看,也愣住了,說肯定被女人動過。
馬雲將手背在身後,急切地說,我可沒動呀!
馬裏垂頭喪氣地坐下來,拍了一下大腿,肯定是她動了!
刀魚頭說,她是誰?
馬裏搖著腦袋說,我也不知道她是誰。
刀魚頭冷笑著說,你這是怎麼了,拚命拚的成果被人家糟蹋了,卻他媽的還不生氣。
馬裏立即就把在海邊遇到漂亮女孩的事說了。刀魚頭聽得眼睛發亮,他嘻嘻地問,她的胸部怎樣?
馬裏說,絕對真槍實彈。
刀魚頭說,這更不能饒她,至少要她賠點什麼。他把“賠”字咬得很重,露出一臉的壞笑。
馬裏說那個女孩本來是到海邊自殺的,我們可不能太流氓了。
刀魚頭說,這就更應該去找她了。馬裏看出刀魚頭是剛剛喝了點酒,這小子隻要喝酒,對什麼事都興致勃勃。
馬裏說,我們到哪兒去找呀?
刀魚頭說,全市才三所大學,一所遼東工學院,一所遼東財經學院,都在城市西麵渤海灣邊上,那裏的大學生要是自殺,隻能是去投渤海灣;城市東部的遼東師範學院的大學生,才能到東麵的黃海邊上自殺。
馬裏吃了點飯後,就和刀魚頭騎著自行車,氣勢洶洶地朝遼東師範學院駛去。
遼東師範學院的大門被戴紅袖標的學生把守著,刀魚頭和馬裏不敢貿然進去,隻好站在大門旁,注目走來走去的女大學生,看能不能有海邊的那個。
學校裏麵兩個大廣播喇叭都在轟響,一個喇叭的聲音強大,男播音員正用黃鍾大呂之聲,響亮地宣告,人民大眾開心之日,就是反革命分子難受之時!……另一個喇叭聲音弱一些,而且是女播音員,她正用令人可憐的哭音朗誦,國際悲歌歌一曲,狂飆為我從天落……
刀魚頭很內行地說,你那個漂亮的女大學生肯定屬於國際悲歌這一派的,她們失敗了,所以才去自殺。刀魚頭又說,回去吧,你在海邊見到的那個,絕對沒有。
馬裏說,你又沒見過她的模樣,怎麼這樣肯定?
刀魚頭說,我隻看胸部就可以斷定了。他指著前麵來來往往的瘦弱女大學生,用不屑的口氣說,你看現在這些,全是幹癟的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