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靖壓根兒就沒注意到馬裏的存在,她其實壓根兒就沒注意到所有人的存在,她隻是和身旁的男軍官歡歡喜喜地說著笑著,然後登上一輛軍用吉普車。那個男軍官竟然會開車,他一踩油門,小車“嗚”的一下就無影無蹤了。
馬裏眼前的世界立即天塌地陷,他忘了要買國際紅的遊泳褲,甚至忘了他自己站在什麼地方,隻是傻傻地立著,直到一輛汽車高聲鳴笛幾乎撞到他身上,他才活過來。
馬裏火速地找到韓靖大姐,韓靖大姐的工作看樣子挺輕鬆,當她懶散地從辦公大樓裏走出來時,甚至有些睡眼惺忪。但見到馬裏後,立即像挨了一巴掌那樣迅速睜大眼睛,卻沒有像往日那樣熱情地開口講話。
馬裏發現韓靖大姐不像過去那樣爽朗了,那對男人一樣神色堅定的眼珠子,第一次對他躲閃著。
秋天的陽光使天空格外透明和可愛,可馬裏卻越來越覺得眼前一片昏暗。他終於從韓靖大姐斷斷續續的訴說中聽清楚,原來躲在海軍大院裏養傷的韓靖被首長的小兒子看中了。
首長的小兒子很癡情,當他發現韓靖並不愛他時,傷心得流著眼淚開車,差一點將吉普車翻進山溝裏。首長為此大怒,因為他已經派政治處的幹部了解韓靖的來曆,才知道韓靖的父親是十惡不赦的大特務。但小兒子卻以死來抗衡,這個世界要是沒有韓靖,他就用手槍自殺。
萬般無奈的情況下,首長親自出馬到漁業公司革委會進行調查,這才發現韓靖父親和他是戰友,朝鮮戰爭時,兩個人在一條船上橫渡鴨綠江給前線運輸彈藥。首長大怒,這樣好的戰友怎麼會是特務呢!再認真調查,韓靖父親的特務問題原來是經常給海外發電報。漁船在公海大洋裏打魚,當然要有電報聯係了,正常工作怎麼會是特務發報呢!首長又是一陣大怒。於是,韓靖父親很快就破格解放,結合為革委會負責生產的副主任。漁業公司這幾年光抓革命,不促生產,每年打的魚都不夠公司革命群眾自己吃的。所以,也急需有生產經驗的韓靖父親上任來促生產。
韓靖父親被破格解放,感激涕零,日以繼夜地大幹工作,終於使捕魚產量一下子翻了三個番,贏得市革委會的表揚。這樣,韓靖的問題也得到徹底的解決,並迅速地調轉到軍隊院校,成為光榮的解放軍。這樣,一切就順理成章,韓靖和首長的小兒子好得一塌糊塗,當然就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個可憐的馬裏。
馬裏無比憤怒,但又不能在韓靖大姐麵前發火,隻是有些怨恨地說,原來你說韓靖會給我意外的驚喜,就是這個!
韓靖大姐說,其實開始並非這樣……其實……唉!……
韓靖大姐眼睛竟然也有點濕潤了,她說,韓靖其實早就對我說過多次,要我給你解釋一下。
馬裏說,解釋什麼?你妹妹是天鵝,我是癩蛤蟆,用不著解釋!
韓靖大姐說,馬裏,我很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其實我和妹妹從來沒有小看過你……
馬裏不吱聲,他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覺得他的胸膛裏充滿了要爆炸的氣體,倘若現在韓靖站在他麵前,他大概就能爆炸了。
韓靖大姐說,我其實也罵過韓靖幾次,就是沒有愛情,還有友情嘛,你為什麼不去見馬裏呢?
馬裏突然惡狠狠地說,她不敢見我,她沒有臉見我!說完,馬裏轉身就跑走了。
馬裏一下子變得沉默寡言,並恬不知恥地大病一場,像個地主老爺似的躺在炕上,連喝口水都得妹妹端著水杯送到嘴邊。
母親嚇壞了,因為馬裏不發燒,不咳嗽,沒有任何頭疼腦熱的感冒症狀,但就是像得了軟骨症似的躺在炕上,光喝水不吃飯。母親最後認定這是得了邪病,要去請老鬼頭來看看。
馬裏死也不讓,他說他是下海累的,躺一陣就好了。可是躺了好幾天還是那個迷迷糊糊的樣子,馬裏母親便偷偷地去找老鬼頭。老鬼頭掐算了一陣,說是馬裏父親想孩子了,回來看看,所以陰魂撲在馬裏的身上。母親說,馬裏他爹可能還活著呢,專政隊調查說是逃到國外當特務了。老鬼頭晃著頭說,那不可能,我家藏了一本萬年曆,我查了,馬守成出海那天是黑道凶日,再加上他命裏多火,火遇水,當然要犯克,所以必死無疑。母親慌了,說那怎麼辦?老鬼頭說,好辦好辦,桃樹枝避邪,隻要你用桃樹枝墊到馬裏的褥子下麵,鬼魂就會嚇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