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願意做瘋子,是逼的。”蘇樹東溫和地說。
“你他媽真是個混蛋。”陰四爺輕蔑地瞪著他,繼續咒罵。
“你認為我不應該讓他們去做這件事?”蘇樹東反問。
“你可以直接命令他們去做,用不著對大全和小丁玩心機。”陰四爺一針見血,“我現在才明白,你為什麼不叫唐鬆來商量,你早就打定主意讓他們兩個去當槍手。”
“四爺,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就走了。江城任何人罵我媽,我都跟他沒完,但是你罵,我忍了。”蘇樹東指著陰四爺的鼻子。
“你少他……假惺惺!四爺不吃這一套。”陰四爺毫不示弱,“我告訴你,他們沒事就算了,他們有事,我跟你分手,你自己玩,四爺我自己當大哥。”
“你早就想這樣了?他們隻是一個借口?”蘇樹東臉色沉了下來,“以為我沒有希望了,趁早給自己留條退路?”
“你他媽不要把我想得跟你一樣惡濁。”陰四爺再次失控地怒吼。
蘇樹東被陰四爺鎮住了,他們從來沒有這樣鬧過,他怔了一下,坦白地說:“四爺,我沒有辦法,聶山鷹回來了。他重新組建了一個公司,他將重新成為江城的大哥,這一次,沒有人能夠阻擋他了。”
“聶山鷹跟你有什麼關係?”陰四爺問。但是蘇樹東臉上那種深深絕望的表情打動了他,他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乞丐隻會嫉恨比他混得好的乞丐,你一直認為,聶山鷹跟你從同一個地方出來,經曆差不多,甚至你可能還認為自己在某些方麵比他強,但是你沒有他混得好,是不是?”
他哈哈大笑起來。等到他的笑聲停下,蘇樹東才低聲說:“是的,你完全說對了。你也跟我和他一樣,來自同一個地方,但是,你跟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另一類人。你從小就被人寵著,你能夠天天吃肉,但我和他不行,我們基本上沒有吃過飽飯;你從小就有鞋穿,過年能夠穿新衣,但我和他不行,我進入初中前,冬天和夏天的衣服和褲子加起來,從來沒有超過三套;你爺爺是公社書記,父親是受人尊敬的神醫,但我和他都隻是農民家的孩子,除了拚命讀書,看不到其他任何希望……”
陰四爺轉頭就走。“我懶得聽你憶苦思甜!我去找缺牙明調槍。”
這個時候,丁丁問坦克:“必須要搞何慶豐嗎?”這句話實際上問的是,他們必須去做這件事嗎?
他們現在準備回坦克郊區的家,蘇樹東給了他們三萬塊活動費,他們準備先給坦克的父母一萬,丁丁的家在更遠的山區,現在回不去。因為擔心何慶豐的追殺,蘇樹東讓坦克向朋友借了一輛出租車,每天交幾百租車費。坦克認真地開著車,似乎沒有聽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答:“我們也可能當大哥。”
他隻能如此回答。他不喜歡說話,但並不笨,他聽懂了蘇樹東的意思後,就立刻主動表示了態度。他並不怪蘇樹東。實際上,從進入這個圈子第一天開始,他就知道有這麼一天,他也並不後悔。這五年來,因為跟了蘇樹東,他們家的生活才過得好一些。當他的鄉親們還常常為吃一頓肉難下決心的時候,他們家能夠輕易地翻修房屋,他的父母穿得起價格超過一百元的衣服,他開著公司的轎車回家時,他的父母感到無比的榮耀,為有這麼優秀的兒子驕傲,他享受了這種生活帶來的光榮,現在,是為它付出代價的時候了,這很合理。他的父母不是市長,他從來沒有奢望自己成為一位藝術家或者工程師,這是他的命運。
丁丁沉默起來。實際上,他本來就不該問。這已經是不可更改的決定,他隻是想確認一下,雖然剛才他很快就下了決心,但是現在,他都還有些發懵:他就這樣成為一個槍手!
成為槍手是一個質變,不等同於普通的黑道混混。成為槍手,直接是把生命作為賭注,他將殺人,也會被複仇者伏擊,同時,法律直接宣布了他的死刑,無論他是否落入警察之手,哪怕是逍遙法外,也會終日生活在高度緊張和高度恐懼之中。他用了很長時間來讓自己接受這個現實。是的,一切都發生了,不可改變。他不能反悔,不能逃避,如果他不做這件事,任何黑道團夥都不會接受他這種逃兵,蘇樹東也不會放過他,哪怕他現在想洗手上岸,做一個遵紀守法的老實人,也不行,他必須幹。
“好吧,搞掉他,咱們的名聲就起來了。”他嗬嗬地笑了起來,清秀的臉上是完全幹淨的笑容,像是在討論郊遊這種輕鬆的話題。
“幹。”坦克嚴肅地點了點頭。一切就這樣決定了。
坦克窩在慶明鎮上一個朋友的家裏,從窗口可以看到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丁丁開著那輛出租車滿城亂轉,他們不敢讓唐鬆幫忙,隻有用這種笨辦法。令人詭異的是,何慶豐突然在江城消失,連他手下重要的兄弟都不見蹤影,這讓他們感到巨大的壓力,但是他們不敢胡亂猜測,也不敢給蘇樹東打電話。終於,他們的堅持得到了回報,丁丁在農業銀行門口發現了何慶豐那輛醒目牌號的奔馳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