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山鷹苦笑起來,這真是個資訊時代,連荊戈這種舉目無親的外地人也能夠這樣快就知道了。“死了一個壞蛋而已。法律本來可以宣判他好幾次死刑,這是命運以另外一種方式替他畫了一個句號。他這樣的人死了,沒有人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徹底崩潰。”
“你也是他們中的一員,或者你也將成為這樣的壞蛋,是嗎?”荊戈直率地問。
“肯定不是。”聶山鷹斬釘截鐵地回答,“這有分別。雖然我沒有權利來指責這些壞蛋,因為當我決定介入這個行業的時候,我就跟他們一樣,這個圈子已經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指責別人,且不說法律,至少在道德上,我們都是相同的罪犯,就像一群不誠的和尚,每個人都犯過戒。但是,我還是要說,我跟他們是有分別的。”
“‘他不爭競,不喧嘩。街上也沒人聽到他的聲音。壓傷的蘆葦他不折斷。將殘的燈火他不吹滅。’是這樣的嗎?”荊戈笑著問。
“人過了三十歲之後,開始逐漸相信偶然因素的力量,他逐漸知道個人的才華所能控製的區域已經小得可憐,甚至,就是連這一點才華也值得懷疑,篤定的事會失敗,一無所得,而運氣好的人能夠次次命中十環,有時候,我常常感到懷疑,我們到底能夠左右什麼呢?”
“或者,我們應該以坦然的態度來麵對所有發生的和即將發生的。所謂必然,隻是在事情大體穩定的過程中的一種稱呼罷了,接著,它肯定會在偶然的變故中拐彎。”
聶山鷹苦笑起來,沉吟了一下,決定暫時不把昨晚那個壞消息告訴他的董事長。
“說具體一點吧,現在這座城市強權和暴力橫行,規矩和原則都被破壞,所有的商業活動都要受到一些外力,也就是你所聽說過的黑社會幹擾,而二十七號地,則給了這座城市最強大的暴力們一個宣泄的機會,而暴力和暴力的碰撞,就會產生火花。昨晚的殺人案,就是其中的一朵火花。”
他靠向椅背,拿起一支筆,慢慢在兩個手掌間轉動。
“荊兄,幹脆我們再深入地探討一下吧。實際上,我一直想有這樣一個跟你交流的機會。是我把你拉進來的,我得對你負責。或者,你也可以理解我為什麼有那麼幾年不跟你們聯係。我做的事跟普通人不相同,雖然以前我不是這樣認為,現在,我得麵對現實。好了,不說廢話了,我首先要向你保證的是,作為公司的董事長,你因為從不經手具體的事務,你將與違法犯罪這些事情沾不上一點邊。我也不容許任何人和事傷害到你。實際上,你根本就不會成為他們的目標,甚至沒有人會知道有你這麼一個董事長,他們會忽略你,他們眼中隻有我,我會擋在前麵應付一切。這不是顯示我的英雄和了不起,而是我對一個朋友的承諾。”聶山鷹從容不迫地說,語調不高,但有一種安靜平和的力量,不容置疑。
“謝謝。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樣。”荊戈有些感動地說。他可以輕視金錢,可以把他大部分的財產讓這個年輕人支配,但是涉及生命,另當別論。
“下麵討論的問題似乎顯得過於深刻,因為深刻而可笑,但我還是想跟你說。你是我的朋友,如果我不跟你說,在這世界上我簡直找不到別的人了。這個問題就是我的理想。具體點來說,就是我為什麼會成立這個公司,會重回江城,會跟這些危險人物為伍。在上海那一次我沒有跟你說清楚,但是現在,是時候了。”聶山鷹露出笑容,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一句話,我的理想就是改變這種現狀。”
聶山鷹用筆輕輕地敲著桌麵,若有所思:“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江城現在台麵上的大哥,有七八個,他們都可能參與二十七號地的競拍,將對我們構成威脅,必要的時候,他們會使用暴力,會危及他們敵人的生命。那麼,我做一個假設,一下子把他們全部槍殺,或者逮捕入獄,那麼是不是這座城市從此就太平了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荊戈搖搖頭:“肯定不會。這些人走了,會有另外的人冒出來,一個大哥被打掉了,會有另外的大哥出現。你是不是想說,並不是這些人危險,而是這種模式很危險?”
“說得好,這就是問題的關鍵。隻要繼續存在這種模式,就會繼續產生這種危險,影響到正常的商業活動,我的理想就是改變這種危險的模式。哪怕是出於一種偉大的悲憫,我也希望做一些嚐試。這是一個談判的時代,不應該容許暴力橫行,國與國之間,種族與種族之間,人與人之間,都不應該濫用暴力,我希望用某種套子,套住這些大哥們的暴力之手,就算不能徹底改變,也要有些改善。”聶山鷹身子挺直著,目光堅定地望著遠處。
“真是偉大的理想。”荊戈讚歎道。
“我說的是真的。或者,我無法改變整個世界,但是至少我得在這座城市嚐試一下。而要完成這個目標,我必須首先成為大哥,或者,我必須成為黑道權力的最高執掌者,隻有掌握了絕對的權力,才能夠製訂新的遊戲規則,改變現在的模式……”
荊戈驚詫地看著聶山鷹,這是他從來沒有看見的另一麵。聶山鷹的語氣並不咄咄逼人,但帶著一種含而不露的威嚴,肯定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身上發生了變化,他似乎不像是一個公司的總經理,而更像一樣強硬的大國領導人,或者,這就是所謂的大哥。這個時候,聶山鷹的移動電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