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安妮是個充滿熱情的初中生,如竹筒倒豆子般爽快地說完了關於偶像的所有小道消息,包括毫無用處的星座、血型,以及她喜歡吃哪家的骨湯拉麵。
“你連遛狗都要選在偶像的家門口嗎?”我用之前已出現過無數次的麥當勞咖啡杯,啜飲著香濃的免費咖啡。不要問我這個紙杯是如何沿用至今的,這等機密當然要付錢才能知道哦!
“是啊,想到小貝的便便能留在小仙家附近,我就覺得很幸福呢!”她厚實的鏡片後,散發著濃鬱的粉光。
這可怕的執著令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隻能故作輕鬆地望向窗外。此時天已經蒙蒙黑,初上的華燈將整個帝都染成了繽紛絢麗的琉璃之鄉。
在這流光飛舞的華彩中,正站著一個身披呢大衣,圍著米色格子圍巾的男人。他戴著頗具儒雅氣息的金絲邊眼鏡,站在快餐店的落地窗外朝我笑。
他的頭發是閃耀的棕紅色,混合了極致的紅與黑,讓人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
“嗨,又見麵了。”男人見到我仿佛見到了故知,幾步就走進了快餐店。貝安妮看到這位每個毛孔都洋溢著“我很高貴”氣息的帥哥,刹那間就把我拋到了腦後。
“哎呀,真是好巧。”想到在壽司店裏的初遇,他的九宮格遊戲和噴香的烤鰻魚,如此令人難忘。
“在這個人口兩千多萬的城市中,屢次相遇,怎麼看都是緣分,我請你們吃快餐吧。”他笑眯眯地說。
他的人品正如身上的羊絨大衣和圍巾般上等,我怎能拒絕如此紳士的邀請,毫無廉恥地點了兩份巨無霸漢堡套餐。
他文雅地吃著薯條,於是薯條在他的手指中變成了高貴的啞金色。貝安妮像隻麻雀般圍著他說個不停,這個眼睛近視得幾乎殘廢的少女,居然敏銳地發現了他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的秘密。
“你的背包裏,是最新的《星周刊》嗎?”
“沒錯。”男人掏出了一本花花綠綠的娛樂雜誌和一本厚重得堪比詞典的書。
“這是舌(什)馬(麼)?”我嚼著漢堡,拿起了那本書,卻見古舊的封麵上寫著“悲慘世界”四個大字。
這本文學名著令我想起了黑暗的高中生活,那確實稱得上是“悲慘世界”。
“書裏芳汀和珂賽特母女的感情,讀來真是令人心碎啊。”他棕色的瞳仁中滿蘊悲哀,哀歎地說。
“啊!”有一個人卻比他更投入,那就是超級追星族貝安妮,她發出淒厲的慘叫,臉色失血地癱倒在椅子上。
簇新的雜誌從她手中掉下來,隻見花花綠綠的封麵印著幾個血紅的大字:
“新晉女演員謝小仙,今晨於片場意外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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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小仙,今年二十五歲,射手座,血型O,喜歡辣椒和拉麵,最愛的偶像是湯姆·克魯斯和李克勤。”S坐在滾滾濃煙中(別再問我煙從哪裏來),用熏得通紅的眼睛看著我提供的資料,“之前是廣告模特,沒有簽約任何經紀公司,後於青春偶像劇《帝都愛情故事》中躥紅。”
“怎麼樣?發現什麼疑點了嗎?”
“看起來還算完整,可是有些違和感,目前還說不出來。”他的手邊還放著另一本資料,那是由女民警宋茜茜提供的,謝小仙的驗屍報告簡述和一些現場照片。
驗屍報告比我的八卦還簡單,法醫初步認定是自然死亡,謝小仙死於心肌梗塞。照片中的她穿著淺灰色運動裝,閉著眼睛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如果不是她的臉色過分蒼白,誰都會認為這個大美女是睡著了。
“她應該一直有心髒病史。”S掃了一眼照片,“上次在酒吧裏我就發現了,她的嘴唇呈暗紫色,這是心髒病的征兆。”
“那就是自然死亡嗎?”我無所謂地攤手,繼續埋頭生火。火盆裏的蜂窩煤時明時滅,真是令人擔憂。
“不能確定,你忘了那匹馬嗎?”S很跩地笑了笑,收起了所有的資料。
“那是幻覺!城裏怎麼可能有馬?”
“有一幅油畫叫做《白馬上的死神》,是英國畫家透納的名作,該油畫的靈感來源於《聖經啟示錄》中描繪的‘白馬’與‘死神’的故事。如果你對這些有所了解,就該知道,當白馬出現,死神也往往緊隨其後!”
什麼嘛,我對這些完全不懂。鑒於S經常胡言亂語,我決定不去跟神經病理論,專心埋頭生火。
“Mr華生,”我的裝聾作啞似乎完全不起作用,S高聲嚷道,“明天把《水仙》的小說找來,我要看看!”
他一定是不知現在的書有多貴,我冷漠地瞥他一眼,摸了摸蜷在火盆旁酣睡的雪梨。後者弓著毛茸茸的背,發出輕微的鼾聲,仿佛在駁斥著S囈語般的胡言。
之後我照常去上課,並且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因為學校裏最不濟還有免費的暖氣享用。
S一大早就跑出去了,他身穿黑色大衣,外套裏是裏三層外三層的塑膠袋,恍如幽靈般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