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西有一匹白馬,那是一匹多麼雄健的馬哦,它的皮毛像遠山上的白雲一樣潔白,跑動起來像風一樣輕快,它的尾巴總是神氣活現地兩邊擺動,將紮西的滿腔憂愁擺動得煙消雲散。
紮西給它取名叫閃電。
紮西總喜歡雙手托著腮幫子坐在一覽無遺的草原上,眯縫著眼,讓高原的陽光將他的小臉曬得通紅,像兩坨紅雲那麼可愛。他擺動著寬大的藏袍,閃電寸步不離地跟著他,或者說他寸步不離地跟著閃電。
閃電,紮西總是閉著眼睛撫摸著它光滑的皮毛,我什麼時候才能像爸爸一樣騎著白馬像風一樣馳騁在草原上呢?想著高大的爸爸,紮西心裏充滿了驕傲。爸爸是草原上最英俊的康巴漢子。
爸爸從馬上縱身下來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歡快的表情,然後將紮西高高地舉著,打著旋,紮西就感覺到周邊的白雲都在快樂地暈眩,紮西很喜歡這種感覺,還有他堅硬的胡須,還有他身上濃鬱的味道,讓紮西戀戀不舍。
前方的氈房裏,母親卓瑪正在用著最大的力氣打著酥油茶。
那天,爸爸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像往常一樣喝了母親為他製作的酥油茶,然後縱身上馬,往草原深處奔去,紮西看到他一縱一縱的身影慢慢遠去,最後竟然變成課本上的小數點,後來,當紮西看著課本上的小數點時,總是若有所思。
母親站在凜冽的風裏,站成一棵固執的青稞,可是父親沒有被打動,當高原上所有的青稞都收割貽盡,爸爸和他的白馬還是沒有歸來。
爸爸為什麼不回來?紮西問母親卓瑪。
爸爸去拉薩了。母親一邊打著酥油茶,一邊回答紮西。
拉薩在哪裏,遠嗎?
遠,那是天堂一樣美麗的地方。
那麼,爸爸還會回來嗎?
當然。卓瑪驕傲地說,並且神氣地將大辮子往後一甩,後來,母親不再演示這個動作,當紮西再問她的時候,母親就低著頭,狠勁地打著手中的酥油茶。
紮西想,母親是想爸爸了,他也想,想念他爽朗的笑聲,想念他堅硬的胡須,想念他身上濃鬱的味道,想念那種快樂的眩暈。紮西想,我應該有一匹跑得比閃電還快的白馬,我就可以把爸爸找回來。
閃電,你快快長大吧,長大了帶我去拉薩。紮西總是撫摸著閃電溫軟的皮毛,閃電則溫和地望著他,然後低頭吃草。
白雲朵成群結隊地從天空遊移而過,黃昏的陽光將它們染得霞紅一片,每當這時候,紮西就可以看到祖母握著轉經筒一路而來。她安靜地看著卓瑪,倆個女人交頭接耳,看著紮西時神情閃爍。紮西跑過去,聽到她們在談論今年的收成,祖母說,今年的青稞長得真不錯,找個人幫你收割吧。
我一個人能行!卓瑪惡聲惡氣地說,拎著一桶奶茶,健步如飛。
祖母便不再說什麼,搖著轉經筒慢慢遠去,她的背影同樣像一顆消失的小數點。
然後,氈房裏就隻有母子二人,母親在燈光下給紮西的小書包縫製了一朵花,然後掛在紮西的肩膀上,看了又看。
紮西開始念書,母親喂養了許多羊。
一天,年輕的漢語老師走訪了紮西的家,他說紮西做數學作業非常不專心。
他總是把數字裏麵的小數點忽略掉。老師說,我說過多次,他不是改不了,他是故意的。
母親問他為什麼,紮西說他就是不喜歡小數點,他討厭。
母親嚴厲地打了紮西,紮西跳著腳嚷。
你打,你再打我一下,我也騎著白馬去拉薩,我也不回來!
母親聞言放下手中的鞭子,聳動著肩膀放聲大哭。紮西第一次看見母親這麼傷心,紮西又依偎在母親身邊安慰母親。
我是騙你的,我騎著白馬是要去把父親找回來。紮西說。
母親不說話,依然哭著,顫動著身體將紮西緊緊地摟在懷裏。
母親喂養的羊一天天地長大了,吸引了眼光貪婪的羊販子,他們滿意地圍著羊圈,看著油毛水光的肥羊們,捋起袖子就要動手。
羊群咩咩地叫著,紮西撲過去一把抓住羊販子。
不要,不要買走我的閃電,我要騎著它去找我爸爸。紮西的聲音追著羊販子的步伐,一捆青稞將他絆倒,紮西的眼淚爽快地跌了出來。
憂傷彌漫著紮西小小的心田,他的白馬其實隻是一隻小綿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