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非正義(2)
我?我手一滑,剛理好的文件又跌在地上。為什麼會是我呢? 我嘛……說得好聽一點,是高天明的特別助理。而所謂的特別助理不過是任高天明隨意差遣的機動職員罷了,他隨時可以讓我半夜三更地爬起來為他付卡帳,陪他的女朋友們買衣服,替他清洗愛車,甚至為他的律師打下手。 當然,我是對高天明的行蹤最清楚的人。 事發當晚,高天明正和他的新女朋友——一個理工大學的女學生一起在PUB裏麵玩到瘋。 這個也隻有我知道而已,因為事發半小時前,我被叫起來去PUB為他買單。 車子開進地下停車庫後,我跟著陳家嚴搭電梯到了他的辦公室。 陳家嚴的律所位於市中心的高檔寫字樓頂層,他總是獨自埋頭在辦公室裏日日夜夜。而我就坐在律所辦公區空閑的位子上撐著搖搖欲墜的腦袋和陣陣倦意作鬥爭。人都走光了,即使在工作緊張到爆棚的律所,陳家嚴也總是工作到最晚的一個。 真是個工作狂。我跟著他這幾個月來,幾乎沒見過他有什麼私人時間。他沒有女朋友,甚至沒有朋友,沒有夜生活,沒有任何嗜好,甚至沒有睡眠。他從睜開眼睛到晚上回家都一直在工作,工作,工作,工作起來就會沒日沒夜,跟高天明一樣,沒日沒夜。 隻是高天明總是沒日沒夜的闖禍,而陳家嚴則沒日沒夜的工作。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又睡著了,直到有人將我推醒。 “那麼困就回家去睡吧。” “不用,不很困。”我揉著眼睛說:“幾點了?” “三點半。”他手裏捧著一杯咖啡,看著手上的表。 我這才看見窗戶玻璃上點點的水珠,“下雨了。” “下了一會兒了。”他喝了一口咖啡,有些出神地看著被雨水模糊的霓虹,忽然像是陷入了繁亂的思緒。 “陳律師……陳律師。”我喊了他兩聲他才回過神來。 他很少這樣,他就像是一根繃得緊緊的弦,稍一點風吹草動就很警覺,叫他兩次才回答的情況少之又少。 “你沒事吧?”這次換我問。 他隻是搖頭,而後說:“你回去吧,這剩下的收尾工作我來做就好。” 我的臉皮再厚,也不能賴著不走了。 我本來就是東亞銀行的職員,我領的是東亞銀行的薪水,我工作的地方也是東亞銀行,而不是陳家嚴的律師事務所。有一百個理由讓我走,卻沒有一個可以讓我留下來。我背起背包向他說了聲再見,而後走到電梯口搭電梯下了一樓。 不是下到了一樓,而是隻下了一層樓。 我在走到消防樓梯的樓道口坐了下來,我覺得很擔憂。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又結束得太快。快得我都還來不及去思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切又要恢複原狀了,我又要回到東亞銀行繼續我的“奴隸”生涯了。 我突然很想……很想……留在律所當奴隸。 每天也是忙得團團轉,要影印的文件比十幾本辭海還要厚,每個人打電話都熱火朝天,說話的語速比播音員還快,動不動就要翻那種比枕頭還要厚的法典,他們說的我一點都聽不懂,還有客戶大發脾氣朝我潑過咖啡。 但是,既然一樣是做“奴隸”,我覺得還是留在律所比較好,至少生命有保障。 跟陳家嚴在一起工作,雖然常常體力透支,腦力不夠,全身癱軟,命懸一線,但好歹不是被一堆時尚雜誌砸死,我也算“死得其所”。我不知道陳家嚴是怎麼活下來的,每次全體律所同事瀕臨崩潰痛苦欲絕的時候,他仍然像是一個高速運轉的機器,不知疲憊,永不停歇。 也許是因為他一小時的收費是我一個月的薪水,那麼他這樣高速運轉的工作,應該已經賺了我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了。 他為什麼還要這樣努力的工作呢? 我真的不明白。 “在這兒幹嘛呢?”突然有人在我背後說話,嚇得我一下子從台階上摔了下去。 陳家嚴站在我背後,手臂上搭著他的外套。 “陳,陳律師……”我急忙拍拍屁股站了起來。 他走路竟然沒聲音,真真嚇死人。 “你不回去,坐在這裏幹什麼?” “我……”我在想一個理由瞞過他,但這以我這種智商要匹敵陳家嚴,實在太難了。“過海的小巴沒有了。”最後掰扯了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太可信的理由。 本以為這樣拙劣的謊言肯定不攻就自破了。卻沒有想到陳家嚴說:“那我送你吧。”我呆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回過神的時候,陳家嚴已經自顧自第往下走了,“你總不能一直留在大廈裏,再五分鍾大樓就關閘了。” 我立馬健步如飛的追上他。 於是我又一次上了陳家嚴的車,他的車子很幹淨。我記得愛愛說過,一個男人的車子如果很幹淨隻有兩種可能,一他是個GAY,二,他是個變態。我正在思考選擇相信哪個答案好一點呢?陳家嚴卻突然說:“我發現你一直在看我,我很好看嗎?” 哼哼,這個人還真不是一般的自戀。 “沒有啊。”我翻著眼皮看車頂,然後轉過臉去看窗外。 陳家嚴仍然隻是淡淡笑了一下,而後繼續默默地開著車,不再說什麼。但我發現他並沒有把車開向回家的路,不回我的家,也不是去他的家,最後是停在了一間醫院門口。我認得那間醫院,事發後我來過很多次。 “為什麼來這裏?” 陳家嚴鬆開安全帶說:“不想下來的話,就在車上等我。” 我還是跟他下車安全點,於是我飛快地推開車門跟上他。寂靜的長廊裏回響著我們的腳步聲,我的焦躁而淩亂,陳家嚴的穩健沉重。重症病房門口的長凳上坐著一個人。我認出她,就是白天在法庭裏朝我潑礦泉水的婦人。她突然看見我跟陳家嚴,本來就布滿血絲的眼睛突然像是爆裂一樣瞪了起來。 “你們來幹什麼!”她筆直地站起來,像是一具僵屍挺立。 我見過這個女人三次,她一次比一次蒼老,幾天來像是驟然老了二十歲,頭發已經花白。而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我甚至為她的美麗感到驚豔。可是現在,眼前隻是一個蒼老孤寡的婦人而已,就像是一瞬間被人抽去了脊梁骨,女人的背脊佝僂起來。 陳家嚴不緊不慢地從西裝內袋裏抽出一張支票,女人臉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我覺得她的表情我在某個電影看到過,那是要——殺人。我很害怕,不由自主地攥著陳家嚴的衣角躲在他身後。 陳家嚴卻一點都不害怕,仍然把支票遞過去。 “拿開你的髒手!”女人忽然奪過支票撕得粉碎扔在了陳家嚴的臉上,抬手就狠狠摑了他一巴掌,聽聲音我的心都在發抖。“我就是撿垃圾也會把女兒的病看好,我們不要你們的臭錢!你們這些人殺了我女兒!現在這裏做什麼假慈悲!我恨不得,恨不得……” 她把我也視作敵人,忽然朝我撲過來,陳家嚴抬手將我護在身後,仍然說:“薛太太……” 女人抬手又是一巴掌,陳家嚴不動聲色地被打得偏過臉去,聲音紋絲不動:“薛太太……” 女人再打下一巴掌,一次比一次用力,我聽見那掌摑的聲音回蕩在醫院的長廊裏伴著女人撕心裂肺的吼聲,陳家嚴額前的頭發有些淩亂。他卻隻是扶了扶眼鏡,仍然說:“薛太太。”再一次轉過臉去,女人抬起的手慢慢攥成了拳頭,幹澀通紅的掌心淹沒在枯瘦的指節中。 陳家嚴又取出了一張支票,我看到支票上的零,看得我眼睛都暈了。 “薛太太,支票你可以不收,但你女兒從現在開始有很多地方需要用錢。她還沒有死,很有可能會醒過來。如果你收下這張支票,她醒過來的幾率會大一點,醒來以後會過得好一些。如果你撕掉這張支票,她可能就會永遠這樣睡下去,甚至死去。” 我看到婦人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她的身體因為掙紮而微微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