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是坐船把阿黃帶到了離城不遠的小島上,然後才把它丟在那裏獨自回來了。她果然是想的很周到,因為阿黃作為一隻狗,它再聰明也不能自己買船票回來。 我想到阿黃一隻狗孤零零的在寒風中眺望遠去的船,那蕭瑟的狗影實在讓人心疼。 我跟陳家嚴當即買船票趕了過去。 其實我已經向陳家嚴表示過他可以不用去,但不知道他是為了找阿黃還是為了看住我,總之他堅持要去,所以在醫生的極力反對和高天明的強力阻止下,陳家嚴還是毅然決然地換了衣服跟我一起出去找阿黃。 很可惜的是,作為一隻純種黃金獵犬,阿黃並沒有很明顯的體貌特征。我們雖然拿著阿黃的照片問了很多人,但依然沒有絲毫線索。最後好不容易在島上遇見一隻黃金犬,它也並不是阿黃。而這個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我們沒料到這小小的島卻連找一條狗也要找這樣久,所以根本沒有預定房間,等想起來趕回去的時候,卻因為戲劇性的台風預警末班船提前,而戲劇性的錯過了最後一班船。陳家嚴做了個英明神武的決定,就在沙灘烤火過夜。 很久以前我想過如果跟陳家嚴在海邊露營,應該會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但現在這件事卻發生在這樣一個布滿垃圾的沙灘上,絲毫談不上浪漫二字。隻是陳家嚴的野外生存能力也實在讓我瞠目結舌了一回,我覺得即使時光倒流五千年,陳家嚴也會是石器時代的一朵奇葩。 我們從最近的小店裏租了兩條毯子,在燒烤區找到一個碳盆,又到處撿了或者說折了一些樹枝,就這樣開始了荒島求生的夜宿行動。 我隔著火堆看陳家嚴的臉,他雖然是瘦了很多,但卻一點都沒有變難看。他突然抬起頭來看向我說:“你坐得那麼遠做什麼?” “我喜歡,要你管。”我裹著毯子抱膝看他。 他丟下手裏的樹枝說:“那我過來。” “不許過來。”我撿起一根樹枝指著他說:“你就坐在那裏,不許過來。” 他站著看我,我裹著毯子站起來,用樹枝在火堆兩側劃了一條三八線,他托腮看著那條線說:“這算什麼?劃地為界?” “反正你就在那邊,我就在這邊,你不許過來,我也不會過去。” 他放下手說:“我不要。”跟著就要邁過來。 “不許過來。”我用小竹棍敲著那條線說:“陳家嚴,你再敢過來我就立刻逃走,而且保證這次你一定找不到我。” 他臉上表情猛然一呆,我知道我說中了他心裏最怕的事,果然他的步子收了回去。我拖著那根小竹棍回到火堆邊說:“你就坐在那裏,我們就這樣說說話,不是挺好嗎。” 他盤腿坐下,目光落在別處:“你說分手,是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我抬頭看他,他怎麼能連那麼拙劣的謊話都沒有聽出來呢。 “你是在怪我沒有好好保護你,讓你遇到那種事,所以你恨我,才要跟我分手,是麼?”他抬起頭來,隔著火堆我隻看到他朦朧的臉孔。 “當然不是。”我急得脫口而出。 “那是為什麼?” 我不知道他這樣自責過,這種自責顯然也影響了他的判斷力。陳家嚴我怎麼會怪你,我怎麼舍得責怪你,我所恨得不過是我自己而已。 “陳家嚴,”我望著火光映照的沙灘,低聲說:“我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 “為什麼?”他略一起身,卻仿佛強製著自己終於沒有站起來,又緩緩坐了下來。火光照著他的臉,半明半暗的,我真是喜歡看他的模樣,挺括的鼻梁下總是緊緊抿成一線的唇,冷得沒有溫度的唇。 “陳家嚴,我真的很愛你。”我低下頭去,蜷起身子說:“我本來想要給你最好的一切,可是現在不行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我什麼也給不了你。家敏說得是對的,是我把你變成現在這樣子的。你本來可以有大好前途,是因為我你才失了前程,變得這樣黑白不分。你本來健健康康的,是因為我,你的手才差點殘廢。你本來一切都好好的,都是因為我……” 我不再說下去,眼淚就那樣不斷從麵頰上滾落下來,落在膝蓋上,把裙子都打濕了。 “那不是你的錯。”他的聲音這樣近,我一抬頭,他已經近在眼前。 我驚得猛然向後退去,抬手撐住沙子說:“我叫你不要過來的。” “你怕什麼?”他拉住我。 我抽出手說:“我怕……鬼。” 他的手騰在半空,似乎明白了我的話。其實我什麼都怕,那一晚的事像是一道腐爛的傷口在我心上無法愈合。我什麼都怕,我怕天黑,怕打雷,怕別人牽我的手,怕見到你。我什麼都怕。 “琪琪。”他抬手抓住我的肩膀,我一個激靈,像是瞬間被凍結了一樣動也動不了。 “你看著我。”他說。 我在看著他,他的臉部輪廓這樣姣好,實在讓人看不出任何毛病。但我看著他,心卻一點點沉下去。這樣好的一個人,我除了傷害他並沒有做過任何對他好的事。而如今我就要離開他,也許再也不能回來了。 “我隻要你留在我身邊。”他慢慢將我摟進懷裏,小心翼翼的,像是抱著一個輕薄的瓷瓶,隻怕稍一用力就會將我碰碎。“隻要這樣就可以,別的事情都讓我來處理,這樣,都不行麼?” 這口吻,使我想起那一次東亞銀行嘩變,我們在醫院門口分開的時候,他拉著我的手說:“隻是留在我身邊,這樣都不行嗎?” 那種卑微的如同乞求一般的口吻,我到現在也沒有辦法忘記。 他一直對我沒有太多的要求,卻又給了我太多太多。 “陳家嚴,我很不爭氣。”我將頭埋進他肩窩裏說:“其實我一分鍾也離不開你,這幾天我也總是分分鍾都在想你,可是我想我回來,隻會給你添麻煩。我成了你的包袱,你背著我一路向前走,走得那麼辛苦那麼累,可是你一個字都不說。我很心痛,可是我卻沒有辦法。” “我早就習慣背著你,沒有你,我連路都忘記該怎麼走。” “可是……”我的喉嚨哽了一下,好久才說:“我已經不是以前的孟琪琪了,我已經被……” “在我眼裏,你從來都沒有變過。”他輕輕摟著我,麵頰貼著我的發頂說:“你不總是在問我到底喜歡你什麼嘛?我現在就告訴你。” 我吸了吸鼻子,好奇心戰勝一切的望著他:“你說。” “你確實沒什麼特別,說聰明漂亮,比你好的女孩子我見得多得多。可是你有種很奇怪的力量,會使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你。我後來想,那應該就是真心,從來沒有人給過我的真心。” 我小心翼翼地吸鼻子,生怕聽漏了一個字。 “你知道我的身世,我雖然也遇到過很多好人,但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使我覺得安心。我在你麵前的時候可以完全不用矯飾,就做一個簡簡單單的陳家嚴。你大概不知道,我向高先生要過你,可是高天明一口拒絕了。那時候我就知道他也喜歡你。隻有你這個傻瓜不知道。” 我輕輕打了他一下說:“不許說我是傻瓜。” 他低聲笑了一下,說:“雖然他是我弟弟,但我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我要把這顆真心留在我身邊,一輩子都不放手。可是那天我拿下東亞銀行,卻失去你。你不知道,你轉身走掉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涼了。我這輩子沒有覺得自己失敗過,那是第一次。”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在他心裏這樣重要。 “我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把你找回來,不管用什麼方法。隻是……”他的聲音沉了一沉,片刻後才說:“我沒想到你竟然是孟軍山的女兒,你說得對,我本來要進律政署,我本來的理想就是做一個檢控官,我想等一切平靜下來再去找你。可是我看到他們那樣對你,我看到你對周幼林絕望,我看到你那麼憔悴那麼難過,我真的不忍心丟下你一個人。 “你知道我這個人什麼都不怕,可是那天你從孤兒院打來電話的時候,我聽見你在哭,你不知道我多害怕,第一次覺得這樣無能為力。我想立刻就飛到你身邊去,我想以後再也不能讓你哭了,不能讓任何人傷害你,一定要好好保護你。”他更用力地抱住我說:“可是,我做得不夠好,對不起。” “不,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伸出手臂抱著他,在他心口輕聲說:“陳家嚴,我愛你。” “那就留在我身邊,剩下的所有事都讓我來處理,好不好?”我默默地點點頭,他說:“我知道也許以後會有更多事要去經曆。但我隻要你留在我身邊,隻要你在,其他的一切我都能處理好。好不好,琪琪?” 我仍然點點頭,聽見他慢慢地鬆了一口氣,輕吻我額頭。 陳家嚴,你不知道我這一生最好的一次運氣,就是遇見了你。而你最不幸的事,卻是遇見了我。(最愛的一句話) 那麼作為交換,我希望接下來的所有事都可以替你分擔一些。 即使我有點笨,即使我反應慢,但是我可以學,我會變堅強,隻要你相信我,隻要你愛我。 火堆劈裏啪啦爆出火星,我隱隱有些睡意,不知道是在夢中還是醒著,聽見他在我耳旁說:“如果你不是孟軍山的女兒該多好。可是這種事沒得選擇,就象我愛上你一樣沒有選擇。我一點也不後悔愛上你,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遺憾的話,那不過就是我沒有更早的愛上你,讓我有更多的時間十倍百倍的疼你愛你對你好。” 是的,陳家嚴,如果有什麼事遺憾的話,那不過是我沒有花更多時間留在你身邊,讓我更好的來愛你。 以後,再也不會了。 天隱隱亮起來的時候我醒了,感到自己枕著什麼東西,起身一瞧卻是一條毯子。火堆已經熄滅了,陳家嚴坐在不遠處的沙灘上望著海平麵,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正想起身去喚他,卻忽然看到不遠處的樹下有個影子。 先是嚇了一跳,立刻驚喜起來。 “阿黃。”我喊了一聲,果然那影子晃了出來,站在離我數步遠的地方望著我。 陳家嚴聽見我的聲音也轉過身來,阿黃像是有些害怕,看到陳家嚴起身,反而向後退了一步。我想它可能以為我們不要它了,所以這時候對我們仍有境界。真是條笨狗,我們若是真的不想要你,何必千裏迢迢來找你。 “阿黃。”我站起來,阿黃楞楞向後蹦了兩步,卻還是被我一把抱住。 它嘰哇亂叫了幾聲,被我順了順毛,終於不再出聲了。 “你回來了就好,真的嚇死我們了。”我撿掉它身上的垃圾,看它有些毛都打結了,可見這幾天它過得何其狼狽。 陳家嚴已經走過來,阿黃恬著臉去蹭他褲腿,倒比對我還親昵些。 陳家嚴蹲下身子慢慢撫著阿黃的腦袋,向我說:“你看,阿黃也回來了,一切都會好的,不是麼?” 我向他笑著點了點頭說:“是,會好的。” 我去還毯子,吩咐阿黃在熄滅的火堆旁等我們,折回來的時候看到陳家嚴站在樹下打電話,等我領著阿黃走過來的時候,發現他臉色有些不對。意識到現在的實際情勢實在還有些複雜,我心頭微微一緊,勉強鎮定看他說:“是爸爸那裏嗎?” 他掛斷電話,想我搖了搖頭,才說:“高天明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