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你就知道了。”我推開鐵門,院子裏正有一群孩子在玩耍,看到我呼啦啦圍上來喊我姐姐,修女向我點了點頭,微笑著說:“都準備好了,跟我來吧。” 我回頭看看陳家嚴,他一頭霧水地望著我,我笑了笑說:“又不是第一次來,你還害羞啊。” 孤兒院的教堂並不很大,夕陽穿過彩色玻璃照在整齊的祈禱椅上,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暖意。 孩子們鬧哄哄一堆擠在教堂門口向裏張望,陳家嚴跟著我走進來。 這小小的教堂雖然很殘舊,卻總是幹淨整齊。 “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我指著聖母像前的空地說:“是我成長生活的地方。我曾經在這裏懺悔過,罰站過,擦過地板,彈過風琴。我也曾經跟院長說過,我要在這裏舉行一生一次的婚禮……” 我轉身望著夕陽濃霧中的男子說:“所以,陳家嚴,你願意娶我嗎?” 教堂門外的孩子個個嘟著嘴,目光注視著陳家嚴的背影。 陳家嚴有那麼一秒鍾的失神,而後低頭笑了笑,一步步走到我麵前說:“這種事為什麼不是讓我來說。你不知道我還沒有排練好,還沒有寫好求婚詞,甚至戒指也沒有準備好……” “那些都不要緊。我也沒有婚紗,也沒有化妝,也沒有伴娘,但是我要嫁給你。”我牽著他雙手說:“我現在就要嫁給你,一分鍾都不能等。” 突然一個孩子說:“娶了她吧。” 又一個孩子說:“是啊,娶了她。” 接下來又一個孩子說:“娶了她吧……沒有人要的話,會很可憐的。” 我,我,我……哪裏沒人要了,哪裏可憐了?!……真是的,我早就知道主動求婚就會變成這種情況,尤其是在這般倒黴孩子的麵前。 但這些現在都還不是重點,重點的是主婚的神父人呢? 陳家嚴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我心平氣和的望著他,說:“其實你不答應也沒有關係,反正逼婚這種事我也已經有準備了。”說著望了一眼站在門口的修女。 然而他突然抬手摟住我的腰,附身湊近我說:“結婚這種事,還是要兩廂情願的好。而且說到強人所難,你應該沒有我有經驗,不如我教你啊……”說著,突然低頭吻了下來。 小孩子們奇奇怪怪地發出“呼”的聲音,真是一般沒有見識的小屁孩。修女急忙抬手阻止這少兒不宜的畫麵,但偏偏被門外匆匆趕來的人打亂了陣腳。 神父抱著一本聖經喘著大氣道:“我,我又遲到了嗎?啊……哈哈,看起來是有點啊……瑪麗亞,我房間裏的鍾又慢了,你有時間找修理工幫我看一下嘛。” “來得不算晚,”陳家嚴挽著我的手,低頭看著我說:“正好來得及宣布,這位孟琪琪小姐已經變成了陳家嚴太太。” “還有……”我笑嘻嘻地望著他,忽然一口咬在他唇上說:“新娘可以吻新郎了。” 這件事,我做的唯一欠考慮的就是沒有把那班熊孩子及時關起來,以至於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孤兒院裏流行著“結婚”遊戲,新一屆教導主任麻利地將我列進禁足黑名單。 太陽公公下班以後,喧鬧的世界也平靜下來。 看著滿天繁星,他將我攬在懷裏,手指拂過我麵頰說:“今天這些,都是誰教你的?” 我義正詞嚴:“自學成才。” “是麼?”他笑了笑:“怪不得學成個三腳貓。” 我緊張起來,坐起身子看他說:“我漏了什麼?” “比如……結婚證書。” “啊。”我驚叫起來,陳家嚴笑著拉住我說:“傻瓜,這時候律師行都關門了,再說那種東西要的話,隨時都可以補。而且有沒有那個你在我心裏也早已經是陳家嚴太太了。” 我又重新被他攬進懷裏,聽見他說:“我不是天主教徒,也從來不信上帝。從小到大,我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是靠我自己去爭取得到。但是今天,我很感謝神明,他們讓你變成我妻子,一輩子都是。” 我戳了戳他抱著我的手說:“陳家嚴,你這樣平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腳明顯態度不端正。” 他輕輕吻了吻我的頭發,說:“其實神明是不是恨我,我一點都不在意,隻要他們不把你從我身邊帶走。其他所有的一切,我都願意承受。” 我心頭一緊,慢慢握了握他摟住我的手說:“我不要,我不舍得。” 他輕聲笑道:“這話真好聽,再說一次給我聽。” “我不要。”我扭過臉去,窗台上一盆不知名的橘色花朵在夜晚開得很豔。 “我以前總是覺得這個世界上沒什麼可以阻得住我的步子。”他用手指繞著我的頭發說:“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原來隻要一個你就能使我裹足不前,寸步難移。” 我抬頭看他說:“我是泰山嗎?” 他笑一笑:“你是阿爾卑斯山脈。”我摸了摸自己的肩說:“我沒那麼寬……”他低聲笑了起來,摟著我的手臂微微收緊:“琪琪,真的好像做夢一樣。” 我興奮地坐起身說:“我咬你一口啊。” 他抽回手說:“不用。” 我笑了笑,撫著他心口說:“你看,鑒於我有前科,所以才給你吃這顆定心丸表示我不會逃走的決心,也好扭轉你那不正常的人生觀,可是如今看來倒是適得其反了。不如,”我望著他說:“我們離婚吧?” 他一把將我抱在懷裏:“你想得美。” 我扣住他手掌,仔細看那修長漂亮的手指。“陳家嚴,你的手還沒有全好麼?你要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以後每年生日你都要給我燒一件陶器,一尊琉璃,還要給我畫丹青。” “我知道。” “你以後不要總是深更半夜不睡覺,我睡覺很容易驚醒的,一發現你不在身邊我就醒了。” “好。” “還有你要按時吃飯,如果有一頓不按時,我以後就再也不給你做飯了。” “好。”他吻了我的頭發說:“我都答應你了,那你答應我什麼?” 我的手指穿過他的手指,慢慢地,慢慢地收緊,“我答應你會一直在你身邊,不論你變成什麼樣的人,不論做了什麼樣的事,我都會在你身邊,永遠也不離開你,一直一直都跟你在一起。” 他麵頰貼著我冰冷的頭發,良久才說:“琪琪,你一定要記得這些話,一定要記得。” 那一瞬間,我看到天邊有隕落的星。 我靜靜地點了點頭,說:“是,我一定會記得。” ****** 機場廣播裏傳來最後召集,我回過頭去,沒有陳家嚴的身影。 身邊人向我說:“後悔了嗎?後悔的話,現在還來得及,但是今後你會比今天更後悔。” 我回過頭去看她,不知道再過二十年我是不是會像她那樣從容優雅。大概不能吧,我實在太不像我的母親。 “我下定的決心不會變,你不用太擔心。” “是呢,很像是我的女兒。”連說話的口氣都跟那個人那麼像。 周幼林慢慢地笑著,仿佛水中盛開的蓮花,這樣美麗的人兒,卻使我不敢直視。 我拉著行李箱站起來,起身向她說:“走吧。” 服務台小姐接過我的護照和登機牌,仔細看了又看,征詢我說:“周雅文小姐是麼?可以摘下帽子嘛?”我摘下帽子,她從攝像頭裏看了看我,禮貌地將護照還給我說:“四點三十分的飛機,還有十分鍾,請周小姐馬上登機。” 周幼林已經在通道另一頭。穿過這裏,我將離開這座城市,這裏再也不會有孟琪琪,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再有孟琪琪,隻剩下一個素不相識的周雅文。 …… “離開這裏,我會給你準備新的護照和身份。孟軍山能夠辦到的事,不是別人就辦不到。”周幼林再次為我斟滿紅茶的時候,我的情緒已經平穩下來。 “如果我說不走呢?” “我不會勉強你,我可以給你時間讓你決定,但不會很久。”她放下玫瑰花白瓷茶壺,又說:“但我想你心裏很明白,這件事情隻能這樣結束,沒有別的方法。” …… 沒有別的方法。 對不起,陳家嚴,除此之外,我再沒有別的方法能來好好愛你。 穿過狹窄的走道,空姐將我領進座位。飛機即刻便要起飛,空姐叮囑我扣緊安全帶,周幼林向我遞來一條毯子,柔聲說:“一會兒會冷的,加條毯子。” 我默默的接過來,她望著我說:“還是舍不得嗎?” 是的,舍不得。 還有一個半小時,我將永遠失去陳家嚴。 我拉上毯子,慢慢閉上眼睛,淚水順著眼角不受控製的流了下來。 那一日的電話聲還曆曆在耳。 ——“放棄?到這個時候你要我放棄我弟弟,這怎麼可能。他是弟弟,我就這麼一個弟弟!……”我停在門口,聽到電話裏傳來的聲音,我的聽力實在太好,不幸認得電話裏那個聲音,是王海成。 “你應該知道,要麼放棄高天明繼續放長線釣大魚,要麼就隻能在這一次將孟軍山一擊擊倒。家嚴,你沒有別的選擇,這件事沒有辦法再繼續周旋了。” 電話那頭傳來長長的歎息:“我知道她是個好姑娘,可是我早就告訴過你,不可能的。你們沒有可能,你是將她父親推上刑場的劊子手,她怎麼可能就此接受你。你要瞞她一輩子嗎?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的,即使她想原諒你,她也未必做得到……家嚴,那是她親生父親,你應該懂得,就像你那時恨著高耀祖一樣。” 陳家嚴的聲音突然很無力:“可是會變成這樣……” 王海成的聲音有些不真切,我卻聽得清清楚楚:“有些事沒有辦法回頭。當初做這個決定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會是今天這樣,但是家嚴,你從來不是個半途而廢的人。這是最後的機會,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你是個檢察官,一直都是。” 我推門的手卡在那裏,再也無法走近一步。 ………… 我慢慢地關上手機,時間停止在四點三十分。 距離六點整,還有一個半小時。 還有一個半小時,我將永遠失去你。 終結尾聲 登機口的地勤小姐接過客人遞來的護照,仔細核對一番之後,又忍不住再看一眼那英俊臉孔,才道:“陳家嚴先生是嘛?” “是。”他仍然專注手裏的電話,身後的年輕人看他說:“還是打不通麼?” “電話轉到留言信箱。”他焦急地合上電話,隱隱有不祥的預感。他是不是有些大意了,那時候太亂,太多事,太多不確定的結果使他沒有辦法去做出正確的判斷。 “陳先生,已經可以登機了。”地勤將護照交換給他,同時從抽屜裏取出一個信封說:“另外,有位叫孟琪琪的小姐給您留了這個口信。” 他怔了一怔,身後的年輕人抬手扯了他一下,說:“哥,你怎麼了?”他回神接過那個信封說:“你是說,孟琪琪?”藍色製服的地勤溫和的笑著點了點頭。 信封裏落出的銀色物體在白熾燈下有些刺目,是支錄音筆。 他手指有些不穩,錄音筆裏傳出她輕柔的聲音,略有些沙啞,使他想起碎了一地的琉璃。 他的心猛然一沉。 “陳家嚴,對不起。你能拿到這支錄音筆,就說明你已經打贏了這場官司,並且如約來到這裏。但是對不起,我不能跟你一起登機。也請你不要再來找我,因為你要找的那個孟琪琪,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突然扯下耳機,向剛才的地勤小姐道:“給你東西的那位小姐她人呢?” 地勤小姐給嚇了一跳,半晌才反應過來回答他的問題說:“孟,孟小姐她沒有登機啊……對不起,我這裏也沒有她的登記記錄……所有的航班都沒有。” 他忽然丟下行李,扭頭就往外跑,身後的年輕人一把拽住他說:“哥,你去哪裏?” 他猛然回神,看見身後的人恍惚才有些幡然醒覺。 “你在這裏等我,”他按捺內心的不安,將手中的東西一並交給那年輕人::“你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回來。” “哥,哥——”望著那焦急跑開的身影,高天明茫然地皺了皺眉頭。 一個小時前,在法庭上突然發生的逆轉,連他也很意外。所有人目瞪口呆,看著指向孟軍山的陳家嚴,聽見他的聲音冷冷的:“律政署高級檢控官陳家嚴,現在要正式落案起訴孟軍山先生。” 那一瞬間,孟軍山的表情像是被一顆子彈射中要害,簡直要當場爆炸。法庭裏一片混亂,隻有他鎮定如初,仿佛這一切是早已預知的結局。 走出被告席的時候,他問過他說:“哥,你為什麼這麼做?”看他仍然低頭理著桌上的文件,高天明終於忍不住拉住他說:“你為什麼這麼做,琪琪他怎麼辦?”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終於說:“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失去她。” 那一刹那,他眼底的光泯滅殆盡。 高天明抬頭看著那急匆匆奔出機場的身影,他開始明白他在尋找什麼。但有些人和事一旦過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他知道哥哥其實比誰都清楚,他再也找不回她了。 可是,卻不想要就這樣認輸。 他握著手中的錄音筆,按下了播放鍵。 ********* 陳家嚴疾步穿過人群,空曠高敞的候機大廳裏,回蕩著她的聲音。 ——“對不起,那天聽到了你和王官的電話……其實我一直很擔心你會變成父親那樣的人,但現在我才知道自己錯了。你從來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從來都沒有走錯路。是我使你變成今天這樣,使我是你舉步維艱。對不起,陳家嚴,一切都是因為我,對不起……我對你撒了謊,但是有件事請你一定要相信,那就是孟琪琪她愛你,她真心真意的愛著你,一分一秒都不曾欺騙過你。” 他穿過玻璃門,放眼望去,川流不息的人影中恍惚有熟悉的人影,然而抬手抓住的,卻是一場空。 ——“隻是那個孟琪琪,她再也不能回來了。” 他站在匆忙的機場門口,人來人往,川流不息,這裏是開始和結束的地方,可是,他再也沒有辦法重新開始。 “琪琪——” 蕭瑟的晚風中,他大聲喊出的名字卻隨著飛機起飛的轟鳴聲消失殆盡,什麼也聽不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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