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相愛成雲煙22(1 / 3)

第十四章 最後的審判

如果是在我剛進東亞銀行那會兒,莫說高天明殺了人,就是說他把地球炸了,我也深信不疑。但時移勢易,今非昔比,如今的高天明已不是當年的高天明,我不信他會貿然做出這樣的混賬事。 但是,高天明殺的那個人……竟然是——龍晉堂。 我得知這個消息是在回程的船上,懷裏正抱著阿黃打開一瓶橙汁。陳家嚴說出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手不經意的抖了一抖,阿黃頂著滿頭的橘子水,向我甩了甩腦袋。 雖然陳家嚴說得十分平靜,報紙頭條卻激情盎然的用了各種圖文並茂來表達事件的戲劇性和可觀賞性——東亞銀行前太子爺與龍馬社未來的太子爺的奪命之爭,不愛江山愛美人。 那美人不巧就是本姑娘我。 報紙上雖然沒有登我的照片,但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的羅嗦了幾百字,凡智商70以上的本城社會人,都應當能猜出這個填字遊戲的答案是本姑娘的名字。 這件事究竟是怎麼個模樣,我和陳家嚴還不得而知。然而就在我們迫不及待的下船要去一探究竟的時候,卻被半路的程咬金攔個正著。 這世上真是再也沒有比三哥更不招人待見的帥哥了,任憑他帥過基諾李維斯,但這樣不會挑時間地點場合的頻頻出場,也隻剩下礙眼兩個字。 我正要繞過他,三哥卻幹脆抬手攔住我,說:“琪琪,三爺讓我接你回去。” 我雖然知道我離家出走這樣一番折騰,必然惹得我老爹不高興,但卻沒想到他偏挑這個時候來找我算賬,正要說辭推脫,卻被陳家嚴搶白道:“琪琪,你先跟他回去吧。”我怔了一怔,陳家嚴將阿黃的狗繩遞給我說:“你帶著阿黃,我辦好事情就來接你。” 陳家嚴說得很泰然,永遠那樣自信滿滿的模樣。雖然我看得出他剛接到消息的時候也有些慌亂,但這一路上的沉默中他應該已經尋到了救出高天明的方法,即便沒有尋到,也應當接近了。我對陳家嚴這點信心還是有的。所以他這樣說,我隻能應下來。 看陳家嚴上了計程車,三哥也打開了車門向我說:“上車吧。” 大概我出走的事也讓父親十分惱火,三哥一路上半句話都沒有對我說,我也不敢問。理虧的時候,人還是安靜一些的好,我心裏盤算著到家之後該如何應付,卻突然發現車子並沒有駛向父親的住處。 我警覺地向窗外望了一眼,回頭看三哥說:“這是要去哪兒?” 三哥沒有看我,隻是說了一句廢得不能再廢的話:“到了你就知道了。”我跟阿黃都有些不安,實在最近發生的事情脫軌得有些厲害,不知道故事將要向著什麼樣的方向發展。 幸好,最後車子是停在一間民宅而不是武器倉庫前。 我牽著阿黃下了車,小院裏走出一位和藹的中年婦人,向我微微一笑,推開了院門。我先肯定她不是父親家的傭人,而後正想問三哥個究竟,卻發現他已經從我身邊移動到了院子裏麵。 婦人看我仍然站著,將門開大了一點,其實我不是覺得以我的身材會走不進去那個三哥都擠得進去的門縫,不知道為何會給她造成這樣的誤解,如今解釋也解釋不清楚,隻能先硬著頭皮進去了。 令我吃驚之後更大吃驚的是,房間裏坐著的人竟然是周幼林。 午後的陽光灑在她身上,仿佛是畫中的人物一樣美好。若是在一年多前看到這樣的她,我心裏的仰慕之情會像太妃糖的溏心一樣滔滔不絕的往外流,但此刻的我心裏卻像是南極冰川一樣的寒冷——這樣優雅的人她對我做過那樣冷酷的事。 我牽著阿黃使它不要再往前走,周幼林站起來向我身後的三哥說了句:“辛苦你了。”又說:“我想跟琪琪單獨聊聊,可以嗎?”在三哥還沒有來得及答應或者拒絕的時候,我拽住了他,大概過於用力,三哥低頭看向我。 我轉過身說:“我沒什麼話跟她說,帶我離開這兒。”卻還沒等我走到門口,周幼林的聲音緩緩響起道:“難道你不想知道高天明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我停住腳步,三哥握住我抓著他的手說:“我在外麵等你,有事隨時叫我。”說著,同那婦人一同走出了客廳。我透過客廳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他和婦人到了後麵的花園裏,周幼林向我抬了抬手說:“先坐吧,折騰了一晚上你也累了。” 我確實很累了,昨晚也並沒有睡的很好,大約還有些著涼了,這時候頭暈暈的。她倒了一杯紅茶給我,手指在日光下簡直像是凝脂的白玉一樣的美麗,這樣美好的人,卻對我那樣冷酷。 我端起茶杯。聞茶香就知道是上等的大吉嶺,她向來隻喝紅茶,又偏愛大吉嶺。以前我曾經為了給她尋最好的大吉嶺,把三個島都跑遍了,這時候喝起來卻不覺得這茶有多麼特別。 “你臉色不太好,”周幼林放下茶杯,才向我說道:“近來在你身上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 我也放下杯子,抬起頭來看見她一雙明麗的眼在我身上流轉。我心裏竟然對那雙溫柔的眼有種莫名的厭惡,阿黃匍在我腳邊曬太陽,看起來它的情緒倒是很穩定。 “你特地回來,不是就是為了告訴我,你知道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吧?” “不是。”周幼林似笑非笑地望著我說:“我回來,是要帶你走。” 我的杯子沒有放穩,差點將紅茶灑了出來。我驚詫地抬起頭來看著對坐的周幼林,她依然溫和的笑著,仿佛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不過是我的幻覺。 我突然笑了一下,確切地說,冷笑了一下。 “你不怕爸爸把你當年的事告訴你現任的丈夫了嗎?你帶我走,難道又要將我像個擺設一樣的擺在你身邊,跟你周圍的人說我是你的新助理?你不怕他會做出瘋狂的事,使你身敗名裂?” 她並沒有被我的一番威脅嚇到,甚或沒有絲毫動容,依然微微笑著,垂下眼睫,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紅茶,而後說:“你真的以為,我會怕他嘛。” 這口氣使我微微一怔,完全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周幼林。 我以前就很好奇,我的母親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竟然能讓孟軍山這樣死心塌地的愛著。父親這許多年來有過許多的女人,聰明的,漂亮的,能幹的,富有的,卻從沒有一個能留住他的心。 他的心一定是一直在我母親身上,我這樣相信。 初見周幼林的時候,曾猜測我的母親會不會是這樣優雅美麗。因那美麗確實足以傾倒一座城池,我相信若我母親是這等容色,留住父親的心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都不奇怪。 但那日在酒店,我卻見到一個自私懦弱甚至讓人厭惡的女人,我一直想,那人怎麼會是我的母親,我的母親怎麼會是這個樣子,父親他怎麼會愛上這樣的女人。 如今我才知道,我所看到的都不是真的。我根本都不了解麵前的這個女人,我從來不知道我的母親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想知道我當年為什麼離開他嗎?”周幼林緩緩開口道:“是因為我親眼看到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而卻我無力改變,為了保全我自己,保全你們,我不得不走。” 聲音溫和從容優雅,這——才是孟軍山愛的那個女人。 她放下茶杯,緊了緊肩上的紫色披肩,繼續說:“琪琪你是我的女兒,跟我相似不奇怪,隻是沒想到我們兩母女竟然連境遇都如此相同。我一步步看你走到今日,終於知道你是在重蹈我的覆轍,而我作為你的母親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做我當年做過的傻事,你的結果不會比我好,因為你沒有我和你爸爸那樣狠的心腸。” 這句話真是一箭穿心,我什麼DNA都繼承了,唯獨少了狠心。 “當時你外公在這座城裏也是可以呼風喚雨的人物,人人聽到周傳山這個名字,都要忌諱三分。我卻偏偏討厭這個爸爸,看不慣他的作風,處處跟他作對,甚至愛上他最討厭的人。我愛上你父親的時候,他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那時候他跟在一個連人物都算不上的混混身後,像個跑龍套的,可是我愛他。” 她端起杯子說:“我第一次見到軍山是在一次遊車河的時候,他的摩托車騎得很好,本來是可以贏那一萬塊的。但是為了繞開突然衝出馬路的孩子人仰馬翻,不是頭盔護著,他早就死了。他摔在我腳邊,爬起來拍拍褲子,然後扶起摩托車,輸得很有氣度。我就是那時候愛上他,沒有任何道理。” “那時候的孟軍山跟現在很不同,他為了避開一個孩子險些喪命,也可以為了喜歡的女孩子,繞著整個清水灣跑了三天三夜。他雖然沒錢也沒有讀過很多書,但他卻真心對我好。我喜歡他朝氣蓬勃的樣子,喜歡滔滔不絕的跟我說他將來的夢想,說我們的將來。你一定不想不到,他那樣的人也有夢想,他曾想成為世界最大的珠寶商人,給我最大最美的鑽石做結婚戒指。可是那個時候我根本不在乎鑽石的大小,我真心想跟他在一起,一生一世。”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眼睛裏藏著溫煦的暖意,我相信她說出的那句話,是心底最真的話語。她說:“那是我這一生最好的年華,全部給了那個人,我一點都不後悔。” “既然這樣美好,為什麼你還要背叛他?” 她慢慢喝了一口紅茶,看我說:“我雖然覺得他跟那些混混不一樣,可是我父親不這樣認為。他很不喜歡軍山,他一言斷定這個人將是個可怕的角色。可是我不信。你外公這樣斷言的時候,我已經決定跟你父親結婚。你大概不會相信,你父親是我這一生唯一用真心愛過的男人。所以為了他我可以不顧一切。我跟你父親結婚之後,你外公卻沒有就此收手,他的勢力範圍有多大你不能想象,我跟你父親過得並不好。我懷著你的時候甚至還要睡籠屋,但我沒有後悔過。可是你父親為了和你外公抗衡,做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等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把自己出賣給了程世昌。” 她並不看我,隻是撫著手心裏的一道傷痕說:“我知道他是愛我的,所以我沒有辦法指責他的改變,因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他為了跟我在一起放棄了很多東西,甚至是他念念不忘的夢想。他說得沒錯,他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樣,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她將手心的傷口給我看,又說:“這道傷痕,是當年你外公從我手裏將你搶走的時候被刀劃傷的。它一直沒有愈合,一直在我心上,它提醒我有些時候清醒雖然很痛,但我們必須要醒。” 那樣可怕的傷口,我是第一次看到,仿佛是要將手心從中切斷。看到那道傷口我就知道她收了多少的苦,我相信她曾經為這卑微的愛情付出過多大的代價,如今這一切又是多麼的來之不易。 “行了。”我打斷她的話,推開椅子站起來說:“說了這麼多,你隻是想告訴我你當年離開我們的理由是多麼冠冕堂皇,你想讓我覺得你是在為我好?對不起,我不領情。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坐下!”她忽然抬高聲音。 我仿佛被利劍射中,猛然怔在那裏,轉身發現她正望著我,眼底一道犀利的光十分懾人。然而瞬間,她已恢複優雅如常,抬手倒著紅茶,低聲說:“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再看我的時候,已經是溫柔如常,嘴角帶著柔柔的弧度。 “我聽說你前陣子離開陳家嚴,躲得他到處也找不到的地方,能告訴我是為什麼嘛?” 我不願意回答,別開臉去看著院子裏的花叢。 “因為你也已經知道,你跟他在一起是沒有結果的。”她放下茶杯說:“你明知道自己無力改變這一切,明知道跟他在一起沒有結果,但你卻舍不得離開他,你真的比我還要傻。” 我並沒有告訴她,她說的不對。 我離開陳家嚴並不是因為這段無果的愛情。這感情即使千年不開花萬年不結果,我也不會離開陳家嚴。但家敏的一句話使我突然驚醒,她說:都是因為我,才使陳家嚴變成這樣。 那些日子,我看著他總是守在我的床邊,我明白家敏是對的。 他是因為我而舉步維艱,因為我而泥足深陷,他受了這樣多的苦,卻一句怨言也沒有對我說過。他本來有大好前程,卻因為我一步步墜入深淵。我從不懷疑他想要帶我遠走高飛的心,可是我卻親眼看到他為了達成這個允諾,一步步跨過刀山越過火海。 我不忍心。 我離開,隻是不想看他再為我這樣為難,這樣痛苦。 卻又因為舍不得,去而複返。 我想這一切周幼林是不會明白的。即使她口口聲聲說著她如何愛我的父親,如何為了保全我們而轉身離去,她卻也不可能會明白我的心情。 因為她不是我,她不會明白我的心情。 我望著她說:“既然當年你已經選擇拋棄了我,就不用再來管我和誰在一起,有沒有好結果,那都是我的事,不用你費心了。” “有些事情可以騙得了天下人,卻騙不了你自己。你心裏清楚我說的話都是對的,隻是你還不夠心狠,所以我才來幫你一把。” 我冷冷轉過身去說:“我不用你幫。”牽起阿黃向門口走去。 “你還想去幹嘛?去救高天明嗎?你救不了他的。”她略微抬高聲音,我走向門口的腳步停下來,聽見她說:“琪琪,到了今天你應該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如果當初你就跟我走,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高天明也不會殺人了。” 我突然轉身喝止她:“高天明不會殺人的。” 阿黃給嚇得打了個寒顫。 “他親口向我承認。”她垂下眼睫往玫瑰花瓷杯裏倒茶,又說:“我昨天見過他。你不用覺得很驚訝,隻要動用一些不怎麼起眼的關係,隻要對高天明說我是孟琪琪的母親,我也是能辦很多事的。”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她有些難過地看著我,大約是為我的智商感到悲哀。“這一切不過是個局。有人故意散布你被龍晉堂強暴的消息來激怒高天明,再假借高天明的手來殺了龍晉堂。其實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殺了龍晉堂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要龍晉堂死,要高天明做這個替罪羊。高天明有的是前科,即使你相信他警方和律政署也不會相信,他一定會坐牢,這個替罪羊他做定了。” “為什麼是高天明?” “因為有人要借他來拉攏陳家嚴。” 我仿佛被什麼戳中了背脊,一下子身子挺得筆直,她略歎了口氣說:“我第一次在展覽中心見到陳家嚴的時候就已經覺得這個人不簡單了,我必須要承認陳家嚴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這樣的人如果不能為孟軍山所用,他必然要將他連根鏟除。陳家嚴留在孟軍山身邊這樣久,卻一直沒有表明立場,你覺得軍山他還有耐心繼續等下去嗎?” 真是劍劍穿心,擊得我毫無還手之力。 “陳家嚴的下場隻有兩個,要麼投靠孟軍山,要麼被他殺死,或者更糟的是他找到比孟軍山更可怕的靠山。如果他變成那樣的人,你還會和他在一起嗎?”她冷冷一笑,“不要跟我說,你還天真的以為你能跟他遠走高飛。” 我還真的就是這麼天真。 “陳家嚴不是笨蛋,他早晚會知道這件事是你父親一手策劃。到時候你覺得你們兩個會怎麼樣?琪琪,你不是十六七歲的小女孩了,該知道什麼叫現實了。” 原來我已經不是十六七歲的小女孩了,真的很糟糕。幼時的我們相信我可以改變宇宙,十六七歲的我們相信可以改變世界,而現在我終於知道我什麼也改變不了。 人越長大,越是失去勇氣。 可是周幼林所不知道的是,我所感到震驚和害怕的並不是這無果的愛情,而是今日的局,竟然是我逼著陳家嚴和高天明一步步走進其中。 我想,陳家嚴大概在回程的船上就已經想到了這個局的答案。 隻是他沒有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若不是我,高天明不會殺人。若不是我,孟軍山對陳家嚴來說也隻是個路人甲,憑他的能力拚死一搏絕不是沒有可能打贏這場仗。若不是我,他不會這樣為難。 我就像是個千斤墜,拖著他的步子一次又一次。 最傻的那個其實一直都是我。我以為我是愛他,其實我使他比任何時候都為難,都痛苦。 周幼林見我不說話,放緩聲音道:“琪琪,跟我走吧。你不用擔心陳家嚴還會到處找你,我可以安排好一切,我保證陳家嚴再也找不到你。” 我突然明白眼前這個周幼林才是真正的周幼林,她和父親是如此相似的人,她能猜透他的一切心思。所有以往的一切不過是她在演戲給我看,她比父親更高明,她才是操控孟軍山一生的女人。 我不禁低聲道:“好可怕……” “你現在才知道嗎?孟軍山他就是這樣的人,為了自己的一切連親生侄子都可以罔顧,女兒都可以利用。要不是知道高天明喜歡你,他又怎麼會敢大膽做這樣的圈套……” “我是說你們好可怕!” 我突然抬手打碎了手邊博古架上的一個花瓶,周幼林吃了一驚。 “你們一個是我的爸爸,一個是我的媽媽,可是卻彼此算計,在我麵前演戲,你們什麼時候有過真心對我,你們有沒有把我當女兒看!” 我快步要奪門而出,周幼林終於起身過來拉住了我,神色嚴厲道:“這件事上你絕對沒有資格說他。他要是沒有把你當女兒,就不會精心設計這樣的圈套。直接殺了龍晉堂,直接拿高天明來要挾陳家嚴,甚至殺了陳家嚴,他都做得出來。他就是顧及你的感受,他知道你喜歡陳家嚴,才這樣煞費心機。” 周幼林說得對,又是因為我。 “我那時候之所以沒有堅持強行帶你走,也是因為我看到他有多麼在乎你,今天的局麵,是我意料之外的事。” 這時候,她卻站出來袒護父親,我真是萬萬沒有想到。 “那麼現在呢,”我向她說:“現在為什麼又要來帶我走?你覺得他不會再在乎我了嗎?” “就是他太在乎你,他還會為你做出什麼事來,我不敢估計。”她雙手束著我的肩膀說:“他縱然再想保護你,但他做出來的事卻永遠是在傷害你,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孟軍山他就是這樣的人,當初是我,如今是你。” 是的,父親確實是這樣的人,他愛我的方式,我永遠也無法接受,即使我知道他這樣愛我,在乎我。 “琪琪,我不忍心看你像我一樣,總有一天你會後悔今天的決定。”看我不聽,她忽然抬手扇過一巴掌,大聲道:“難道你想像我一樣,被自己愛的人痛恨,被自己的孩子埋怨嘛。” 我僵在那裏,臉頰上火辣辣的燒著。 她的聲音微微發抖:“你說得對,我是在你們麵前演戲,可我這麼做都是為了誰?我冒那麼大的險回來要帶走你又是為了什麼?我就是不想看到你有今天。如果我上次就帶你走,就不會有今天的一切了,我也很後悔。你再留下來我也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我不想看到你變成第二個我。我是很狠心,可我的心也是肉長的,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看你受傷,我怎麼會不痛呢!” 我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有淚,是我不能相信的,真正的眼淚。 “知道你被那個混蛋強暴,我當時真的連殺了孟軍山的心都有。我這樣把你留在他身邊,他卻沒有能好好保護你。我有多恨他,多恨我自己。我立刻就買機票飛回來,你以為我真的隻是為了跟你講故事嗎?” 我已經無力指責她,她句句都是道理,我反駁不了。 我記得那時候陳家嚴的眼裏也有這樣的傷痛,我相信周幼林不是騙我。 畢竟,她是我的生母。 回程的車上,三哥取出一個冰袋遞給我說:“臉上疼不疼,捂一下會好一些。”我回頭看了看他說:“剛才你都看到了?”他不作聲,我接過冰袋說:“你為什麼要帶我來見她,你明知道爸爸知道了會不高興。” “我不是人偶,我有時候也想做一些自己覺得是對的事。” “你覺得周幼林是對的嗎?”我將冰袋覆在臉上說:“她那麼會演戲,我都不知道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了。” “我們都在演戲,也不是她一個。但她找我的時候有一句話是對的,三爺那樣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而陳家嚴也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事情發展下去無論是哪一種結果,對你來說都是不幸。” 我覺得好笑:“你也想要保護我嗎?” 他很久沒有說話,最後終於冒出一句:“我隻是不想再看到有無辜人被牽連進來。” 我想他說的這句話,大概跟我那位失蹤的堂哥有關。我雖然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卻也知道三哥因為那件事一直很內疚,就像那天他看丟了我,使我被淩辱,至今一直深深內疚一樣。我知道他是個好人,隻是有些時候身不由己。 “三哥。”我拉住他的手,說:“你要不要在我另外一邊臉上也打一巴掌,這樣爸爸會比較看不出來。” 從父親家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父親並沒有因為我離家出走的事過多指責我,顯然他此刻的心思也已經不在那裏。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處理,我看到他進出書房很多次,點燃的雪茄總是燃了一些,就被他掐滅了。 我並沒有等陳家嚴來接我,而是在晚飯後就離開。父親也並沒有阻攔我,我看得出來,他在等一件大事發生,而這件事恐怕就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事。 到家的時候,我看到陳家嚴在客廳裏打電話,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樣的陳家嚴,絲毫不冷靜,絲毫不從容。狹窄的縫隙裏,他的身影時隱時現。 “放棄?到這個時候你要我放棄我弟弟,這怎麼可能。他是弟弟,我就這麼一個弟弟!……”隔了很久,那聲音忽然變得很無力:“不行,還不是時候……為什麼一定是現在?!沒有別的辦法嘛,一定要這麼做嗎?” 我推門的手卡在那裏,忽然聽到一陣摔打的聲音,推開門就看到陳家嚴站在陽台上,電話碎成幾片落在客廳四處。 阿黃默默地走過去叼起一塊碎了的電話給我。 我想起第一次看到陳家嚴的情景,他撿起地上的雜誌給我,我看見他離開時的背影,堅定自信,仿佛這個世上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 但是此刻的他,如此茫然,如此無能為力。 我覺得心頭微微一酸,仿佛有什麼東西飛走了。 他回身看我站在那裏,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疾步向我走過來說:“對不起,我不知道這麼晚了。” “沒事,反正爸爸的車也空著,三哥送我回來的。”我撿起碎了一地的電話,心疼的說:“幹嘛一定要摔手機,很貴呢。” 他低頭笑了一下,我看見茶幾上攤了一桌的文件,陳家嚴俯身去摸著阿黃的腦袋,客廳裏空蕩蕩的,耳邊有微微的轟鳴聲,我說:“陳家嚴,你要替高天明辯護嗎?” 陳家嚴仍然半蹲在那裏,並不看我的眼睛,聲音很低:“我是第一次覺得這樣無能為力。” 我站在那裏,這一刻我真正的覺得心好痛。 因為是我使他這樣左右為難,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我。 周幼林的聲音回蕩在耳邊:“很抱歉那天在酒店讓你看到我失態的樣子。我那樣做不過是想讓軍山知道我是個不值得他愛的女人,說穿了,我隻是想讓他恨我而已。這樣做我會好過一些。你明白嗎?隻有他恨我,我才會覺得好過一些嗎……” 到了此刻,我終於有些明白她的話。 如果這時候陳家嚴指責我,甚至離開我,我都不會怪他。可他卻什麼都沒有說,他總是一個人默默承受一切,用他力所能及的一切方式在保護我,愛我。 我曾以為他是神,但在這一切的麵前我才發現他也是肉身凡胎,也會無能為力,也會痛會難過,會承受不住。 “陳家嚴……”我將手放在他肩上,他忽然握住我的手,一把將我摟緊懷裏,輕聲在我耳邊說:“琪琪,這一次……結束後,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 我僵在那裏,一動不動的任他抱著。 一年前他對我說了這句話,他說等一切都結束了他就帶我離開這裏,我一直深信他的所言所行。時至今日我才知道,他不是不願意,而是無能為力。 因為這一切不會結束,永遠都不會。 我抬手環住他,慢慢點了點頭說:“好。等你打贏了這場官司,我們一起離開。” 他更緊一些的摟住我,我想那大概是我這一生許下的最不切實際的承諾,確實最真心的承諾。 *********** 我又去見了一次周幼林,在那間別墅的花園裏。 她對我說:“我都聽說了,陳家嚴選擇給高天明辯護。他真是很有本事,我不知道他到底找到了怎樣的靠山會有這樣的膽量和氣魄。但是不管怎麼樣,琪琪,你該明白了……” 周幼林說話的時候,正在修剪一株玫瑰,這時候放下剪刀說:“都說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你是想看著你父親死,還是看到陳家嚴死?” 我拿起剪刀,剪掉了她剛才精心護住的一顆花蕊,她也隻是靜靜地看著,並沒有責怪我的意思。我放下剪刀說:“我今天來隻是想問你一件事。” 她看著我,我也望著她,問:“你還愛他嗎?” 周幼林的表情微微一怔,漸漸轉過身去撿起被我剪掉的那朵玫瑰說:“我已經不是青春少艾了,到這時候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我跟他再也不可能了。” “我隻是想知道,如果他有事你會救他嗎?” 她似乎是想了一下,才說:“不會。” 我看到她那樣子,第一次明白女人的口不對心是多麼的愚蠢。我轉身向院子外走,她在我身後喊了一聲,說:“我不能在這裏留太久,再待下去他會知道我的事,我不想惹麻煩。琪琪,你想好了麼?” 我推開一半的院門,回頭看她說:“我和你不一樣的地方就在於,我不會看著自己愛的人有事,而撒手不管。還有,”我向她笑了一下,“我不會對自己撒謊。” ********* 我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陽光濃的發膩,一路照進客廳裏。陳家嚴坐在沙發上,雙手交握的放在下巴上,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這樣出神,甚至沒有發現我回來了。 阿黃悻悻從狗窩裏爬起來,蹭到我腳邊,陳家嚴終於看到站在門口的我。我出去了一個下午,他似乎一直保持那個姿勢坐在沙發上,這時候站起來居然沒有腿麻,實在令人驚歎。 “你去了好久。”他走過來握著我冰冷的手說:“外麵很冷嗎?” “拿機票的地方人很多,所以等了一下。”我將三張機票交給他:“是明天下午六點的航班。庭審結束後你和高天明還來得及趕過來,我會在機場等你們。” 他握著機票的手頓了頓,抬頭看我說:“你不來聽庭?” “不,我在機場等你們。”我眼底閃過一絲厭惡,低聲說:“我恨不得立刻就離開這裏,一分鍾都不想耽誤。” 他溫柔地望著我,輕輕握住我的手說:“我這就帶你離開。”卻突然又說:“不過在那之前,把護照先給我。”我楞了一下,他又說了一次:“護照放在我這裏,反正我們不來,你也不能登機。” 我有些不情願地取出背包裏的護照說:“你其實是怕我逃走吧。” 他冷冷道:“你也不是沒有前科。” “陳家嚴,”我交出護照的手停了停說:“你真是太不相信人了……” “是。”他接我的話說:“我這個人的人生觀真的很有問題,不過這都是誰造成的。”拿過護照又檢查了一下,才收進口袋裏說:“所以在我人生觀矯正過來之前,你先遷就我一下。” “心理學其實我也略有所通,”我笑了笑,挽住他手臂說:“不如,我幫你一把。” 從市區開車到孤兒院要一個多小時,我想天黑之前應該能趕到。當真天公作美,這時候竟然青馬大橋都沒有堵車,到孤兒院的時候,太陽公公還在加班。 陳家嚴推門下車,看我說:“為什麼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