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回去的路上，沈嫣始終因憤怒而沉默著。
唐逸珅嚐試著和她搭了幾句，結果都在她分外冰冷的表情下訕訕停口。
他在公共場合爭風吃醋，數落人家隱私，也覺著自己有些理虧，便也安靜得默不作聲。
沈嫣回到家之後就徑自把自己關進了房裏。唐逸珅知道自己這會兒不受待見，交代了保姆留意點沈嫣後，識趣地躲進書房，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了。
反正以他對沈嫣的了解，這姑娘天大的事都是一陣。放她一個人清靜清靜，用不了多久就跟沒事人一樣了，犯不上趁著她氣頭上往前衝，兩個人杠上了，對胎兒也不利。
但顯然他這次失算了。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沈嫣是挺沒心沒肺沒理想的，可她就是個二缺也總有神經敏感的時候。
靜謐的屋子裏隻有鍾表細微的嘀嗒聲，沈嫣平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默默流淚。
這二十幾年間的事情，像電影一樣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放映著。從小時候被爸爸媽媽捧在手心裏嬌寵的情景，到和陸家銘分手後家中突逢巨變時的艱辛絕望，再到自己這些年如何在唐逸珅身邊小心翼翼求生存，最後深深陷入自己和腹中孩子未來該何去何從的痛苦中。
她覺著所有的負麵情緒要控製不住噴發而出了。
或者更準確地說，自從知道自己懷孕後，她就經常陷入悲觀的情緒中。隻是今天，這些情緒似乎不受控製了，而她……也不想再控製。
胸口憋悶難受，沈嫣狠狠吸了口氣才得以緩解，然後翻個身把臉埋在枕頭裏，終於嗚嗚地痛哭出聲。
唐逸珅晚飯也沒吃，在書房裏待到八點多鍾才出來。
他估摸著這麼老半天了，沈嫣就是氣沒全消，起碼也應該消一半了。可剛推開門就看見保姆抓耳撓腮地在門外麵打轉轉呢。
“怎麼了？”
保姆看見唐逸珅出來鬆了口氣：“先生，沈小姐晚上飯沒吃，我勸不動，怕你有要緊事也沒敢打擾。”
“嗯，我知道了。”唐逸珅點點頭，轉身往臥室走，結果一進門差點沒肺子氣炸了。
白花花的紙巾滿地，沈嫣臉通紅，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正半躺在床上抽噎呢。
唐逸珅隻覺著下午時的那股氣已經不隻衝到頭頂了，現在渾身都是。
“沈嫣，你這是哭了一下午？你挺本事的啊！”說完扭頭把保姆喊了過來，劈頭蓋臉地就問，“我不是讓你看著點嗎？怎麼哭成這樣你都不說！”說完也不等人反應，哐的一聲就把臥室的門關上了，震得牆都跟著顫了兩顫。
唐逸珅跟隻困獸一樣在原地轉了好幾圈，拳頭幾次握緊了，最後伸手砸在了床邊的梳妝台上。
哐當一聲巨響嚇得沈嫣一個激靈。
她反射性地從床上彈起來，愣了兩秒，衝著他喊道：“唐逸珅你抽什麼風！嚇我一跳！”
“你也知道害怕？”唐逸珅看著她，止不住地冷笑，“沈嫣，你到底想怎麼著？你告訴我，到底怎麼著你才能滿意？”
她抿緊唇，瞪著他沒說話。
可得不到回應的唐逸珅火氣更勝：“沈嫣，你別忘了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你在這兒又哭又鬧的，你考慮過肚子裏的孩子嗎！”
“我考慮孩子，誰來考慮我！唐逸珅，你有考慮過我嗎？！”沈嫣喊得嗓子有點破音，她惡狠狠地瞪著他，所有的憤怒和委屈終於像洪水一樣開閘傾瀉，“唐逸珅，我是個人！我也有思想有感情！可憑什麼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連發泄的權利都沒有！你隨意輕賤我的時候，考慮過我嗎？你拿著我的痛處尋開心的時候考慮過我嗎！我跟在你身邊的哪一分鍾不是提心吊膽的？你就跟那喜怒無常的老虎似的，不高興了我要想辦法哄你高興，你高興的時候我還是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什麼地方不對又惹得你不高興！現在你想要孩子了，我就必須考慮孩子，難過了就連哭的權利都沒有！你當我是什麼？！啊？”
“也是，誰叫我命不好，死了媽，爹又生病沒錢治。我從跟在你身邊那天起就沒指望你能拿我當個人，可你想要孩子別來找我！我也是有底線的！”她越說越激動，岔了氣咳嗽了兩聲，緊接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趕緊衝進了衛生間。
唐逸珅被她這一番話說得有些發愣，反應過來後急忙跟去衛生間。
沈嫣正趴在馬桶前麵嘔得辛苦，他伸出手給她順氣，可剛剛觸碰到她，就被她回身用力拍開。
“你別碰我！”沈嫣胡亂擦擦嘴，明明一臉的狼狽虛弱，神情卻是從未有過的咄咄逼人，“唐逸珅，我告訴你，我受夠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我不是用孩子威脅你，他在我肚子裏，我說不要就不要，你也甭用我爸威脅我！他就是把這天下的藥吃絕了，也活不了幾天。這些年我受的這些委屈也算是給他盡孝了，你有本事就給我個痛快。從今以後我倆沒關係，我這就回家陪著我爹等死去！我不會再對你搖尾乞憐！”
她跟在他身邊三年，卻是頭一次說了這麼多心裏話。
唐逸珅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忽然間有些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習慣了她的陪伴。
就算兩個人的開始有些不堪，可她是他的女人是事實。他脾氣不好，卻也從來沒對她做出過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如今她有了他的孩子，兩個人生活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嗎？
隻是為什麼在他看來本該水到渠成的事情，對於她來說卻這麼委屈？
但似乎……她跟在他身邊，真的受了不少委屈。
唐逸珅覺著自己此刻應該對沈嫣說點什麼，但偏偏腦袋裏亂糟糟的，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個……其實……”他嘴巴張張合合幾次，才幹巴巴地發出聲音，“沈嫣，不是那樣的……”
可沈嫣根本不給他申辯的機會。
她目不斜視地起身衝了馬桶，又擰開洗手台上的花灑洗了手，離開了衛生間。
唐逸珅連忙跟著追去了臥室。
“嫣兒，你聽我說……”
“不重要了好嗎！“沈嫣一攤手，做出一副拒絕交談的架勢，“什麼都無所謂了！我今天晚上住最後一宿，明天就走。你要是不願意的話，我現在走也行。”
這怎麼還說走就走了呢？！
“沈嫣！”唐逸珅有點急了，吼完又放柔語氣，“我什麼時候要你走了！再說你是我女人，肚子裏又懷著我的孩子，你準備走哪兒去？！”
沈嫣輕嗤，隨手一指：“唐逸珅，這屋子也是你的，屋子裏的擺設也是你的！其實在你心裏，我和這些東西不同的地方，大概就在於我會說話會動，是活的。”
唐逸珅眼神動了動，皺眉：“好吧沈嫣，我承認，我的確沒太考慮過你的感受，我也不否認，一開始我的確覺著，我花了大價錢養著你，想怎麼樣都是應該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反正你現在是我孩子的母親，我怎麼可能把你和那些物件去比。”
“那是你的事情。”說完，她進了衣帽間開始收拾行李，然後剛裝了兩件衣服，就被人攥住了胳膊。
“沈嫣！”唐逸珅眉梢跳動，隱隱壓抑著怒氣的同時又有幾分無力，“今天算我錯了，行嗎？你說，你到底想怎麼樣？隻要你想得出，我都能替你辦到！”
這話忽然讓她泄氣了。
她不想怎麼樣，她隻想平平靜靜地過日子。隻是和唐逸珅扯上關係，就注定了不能平靜。
她總勸自己人生在世要有所取舍，不能什麼都是一個人的。但是做起來談何容易。別怪什麼命，路都是她自己選的。
當初唐逸珅問她選擇賣身還是賣腎的時候，她就不應該猶豫著回去選擇了前者。
果然這世界上沒有僥幸，她就不應該妄想和魔鬼做了交易還能全身而退。
其實是她矯情了！這三年的委屈和隱忍，都是她該受的！誰叫她當初沒硬氣到底！她現在進退不得，她活該！
沈嫣越蹙越緊的眉頭，以及長久的沉默，都讓唐逸珅心裏滋生出一種緊張無措的感覺。
他清了清發幹癢的嗓子：“嫣兒……”後麵的話還沒等說出，就被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打斷。
沈嫣被嚇得一個激靈，卻成功地從那種很不好的感覺中解脫了出來。
她左右看了兩下，從床頭櫃上拿起了手機，
電話是姑姑打來的，接通後她剛說了一個“喂”字，帶著哭腔的聲音便慌亂地傳過來：“小嫣，你快回來！你爸爸昏倒了！”
沈嫣蒙住了，等到回神時姑姑已經哭哭啼啼說了一大堆。
“姑，你先別哭！”她不耐煩地打斷，“你再說一遍，我爸現在怎麼樣？！”
“人還昏迷著，現在在中心醫院。”
“好，我馬上回去！”沈嫣掛斷電話準備穿衣服，結果剛一動眼前就一陣發黑，險些栽倒在地。
唐逸珅急忙伸手把人攬進懷裏：“你別急！你父親的情況一直挺穩定的，也許沒那麼糟糕。”屋子裏靜，剛剛他在旁邊差不多聽了個大概。
沈嫣靠在他胸前緩了兩口氣，指甲用力地摳進手心，借著疼痛讓自己盡快恢複冷靜。
當年一場車禍讓爸爸去了大半條命，還沒等緩過來又做了腸癌切除手術，靠著唐逸珅那些昂貴的新藥，還有請來的頂尖專家支撐到今天，和朽木一樣，稍微風吹草動就會坍塌崩壞。現在人暈倒了，意味著什麼，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唐逸珅說得對，她不能急，她肚子裏還有條小生命……而且，姑姑再好也是外人，要是她倒了，他們家連個拿主意的也沒有。
“我沒事，我得馬上回家。”沈嫣推開他，轉身要去穿衣服，卻又被一把拽住。
“你等等！”
她扭頭看他，已經細眉緊蹙。
“我和你一起回去！”說完扯著她一起進了衣帽間。
兩個人換衣服的工夫，唐逸珅叫了司機過來，又給一直負責沈父治療的專家打了個電話，簡短交代了一下。
車子啟動開往A市的那一刻，他才驚覺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緊張得出了一身冷汗。唐逸珅暗自噓口氣，有種一顆心終於著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