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衝突
左亞打完噴嚏,我眼前黑了黑。等我再次醒來,人卻是在醫院裏。
看到穿白大褂的醫生俯身聽診,我本能地往後挪動身體。動作幅度太大,牽扯到手上的針頭,疼得我齜牙咧嘴。
“諾諾,沒事的!你別怕!醫生為你檢查一下。”
姨媽的聲音從側麵傳來,我這才鎮定下來。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不疼的。我抬起打針的手掌瞧了瞧:“我這是怎麼了?”
“發燒,失血過多,還有營養不良。”姨媽握住我被包紮好傷口的手掌,她應該是哭過好多次了,嗓子都是啞的,“諾諾,你太瘦了,你現在才三十四公斤。醫生說,你要住院休養一下。”
醫生順著姨媽的話,簡單地說了些注意事項,就從病房裏出去了。
我看看姨媽,靜靜地問她:“是左亞送我來醫院的?”
姨媽點點頭。
我又問:“我昏迷了多久?”
姨媽略微停頓:“八個小時左右……不能說你一直在昏迷,醫生說,你應該是睡著了。”
“原來是睡著了。”我揉揉眉心的位置,“我真的好久沒睡過這麼長時間了,就算吃安眠藥,我每天也隻能睡一兩個小時。”
姨媽的臉色凝重,我問:“我的病,你知道了?”
話題起得有點沉重,姨媽又開始流眼淚,她聲音低緩地說:“你來醫院的時候,手上的傷口都被泡白了。醫生怕血液感染,所以做了個檢查……我知道了。”
被人知道了,我反而覺得無比輕鬆:“現在你明白了嗎?姨媽,我不能去享受生活。我不能,也不配。”
“諾諾,你別這麼說。”姨媽快速擦掉眼淚,勸慰道,“這病雖然比較霸道,但也不是必死無疑啊!我們找最好的醫生,去最好的療養院。你還年輕,你的好日子才剛開始!”
透著血漬的繃帶,插著血管的手背,皮包骨的身體……我對自己這副千瘡百孔的軀體,早已經不在乎了。多活一天,抑或多活十年,於我而言沒有任何差別。
“姨媽,我不想浪費時間了。”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掌從她的手裏抽出來,不想讓上麵浸出的血沾染到她,“既然早晚都要死,我還不如把時間拿來做點別的事情。”
“盧生?”姨媽覺得不甘,卻又無可奈何,“諾諾,你想怎麼樣?”
晚上大雨過後,天氣驟然下降。屋簷上積水流淌的軌跡都被記錄下來,病房的窗口上都是一條條閃亮的冰淩,折射出寒冷的光。
我看著窗外,冷冷地說:“我要親自感染他,感染他以後,我要看他知道我得病後的表情。我不用他道歉,我也不用他懺悔,我要他跟我一樣痛苦。我要跟他住在同一間病房裏,在我發病時我要讓他看著。”
“我要他知道我是怎麼被折磨致死的,我也要讓他知道他也會跟我一樣死去。”我被自己幻想出來的場景刺激到,興奮得滿臉通紅,“我要讓他沒死的時候,也活在不安、恐懼和焦慮之中……這些情緒我太了解了,它們殺不死人,但足以折磨得人發瘋。”
“諾諾!”姨媽失聲地叫我,叫過之後,她又啞然失笑,“你跟你媽媽,還真是像。”
姨媽換了話題:“倪菲那邊,進展得不順利嗎?”
我搖頭:“被她發現了。”
“你雖然有決心,但畢竟還是太年輕了。”姨媽一本正經地給我講解,“雖然你夠沉得住氣,可對於複仇的事情你完全沒有經驗。”
我不想讓姨媽誤以為我是在防備她,解釋說:“姨媽,我以前沒告訴你,是不想拖你下水。”
“我不是在埋怨你,而是在教你。”姨媽得意地一笑,“你忘了我有五任前夫?女人對女人的仇恨,永遠大過她們對男人的仇恨。如果我沒兩下子,早就被那五個死鬼的女人給整死了。你以為鄭亞娟真的像表麵上那麼斯文嗎?你姨媽我如果沒有洞悉布局的眼力,早被這幫老娘兒們給玩死了……你要是想報仇成功,那你就一定要聽我的。”
我想反駁,卻完全沒有充足的理由:“還是我自己……”
“你聽我的話。”姨媽強硬地給我掖好被子,“你好好睡覺,別讓盧生看到你半死不活的,哪個男人都不會喜歡女人這個樣子的。你要是想讓盧生愛上你,你一定要讓他明白你不在乎他,沒有他你能過得更好。”
“會有用嗎?”我很懷疑,“從這三次見麵來看,他應該知道我已經不在乎他了。但是沒用的,他厭惡我。”
姨媽打氣地拍了拍我的手:“你?你肯定不行。除了黃家赫,你還能抓住哪個男人呢?何況盧生這種人,你不用點手段,他是不會上鉤的。而你的手段太拙劣,他依舊不會上鉤……男人骨子裏,都是賤的。要不怎麼說,賤男人,賤男人呢!”
提到黃家赫,我整個胸腔都是一種很奇異的感覺。有別於提起盧生時那生猛的疼,似乎是從肉裏往外拔刺一樣。拉回拉鋸,緩緩地抽著神經疼。
我壓下這種感覺盡量忽略,轉頭問姨媽:“那我應該做些什麼?”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姨媽的美麗中帶著無與倫比的自信,“一切,你都聽從我的安排。”
自從跟黃家赫鬧掰後,這個世界上我唯一能夠信賴信任的人也就隻有姨媽了。我眼眶發澀,卻已經哭不出眼淚來。孤軍奮戰了太久,我似乎早就忘記有人並肩作戰的感覺。
為了掩飾住自己澎湃的情緒,我閉上眼睛假寐。可能真的是放下心來,我竟然睡著了。
睡的時間並不長,但醒來後全身都感到爽利。外麵的天已經黑了,姨媽收拾好東西送我回家。在車上,她再次提出要我去她家住的要求。
“姨媽,還是算了吧。”我實話實說,“你現在知道我得了什麼病,我也就不瞞著你了。雖然一般情況下不會感染,但我真的接受不了,萬一……我住在自己家,也是一樣的。”
姨媽不再勸我,隻專心開車。
盧生再次拿來的離婚協議,我連看都沒看,直接簽好字給他寄過去。
姨媽問過盧生來送離婚協議時的情景,她微微有些訝異:“盧生當著左亞的麵叫你諾諾?等左亞走後,他又改口叫你呂諾?”
我點點頭,姨媽笑:“男人果然都是一樣的,對於專屬於自己的女人,他們會有很強烈的獨占心。你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可能察覺不出來。你被他拋棄了,他可能也察覺不出來。”
“但隻要你身邊一出現其他異性,他就會像自己尿過的電線杆子被別人占領了一樣,渾身上下都不會自在。”姨媽語氣篤定,“你看著吧!你當初那麼黏著盧生,待他如命。現在你越是不在乎他,他的落差感就越強。”
我有些無語:“姨媽,你是想罵他是狗,還是想說我是電線杆子?”
“抓住我的重點,姑娘。”姨媽輕快地說道,“我想告訴你的重點是,盧生的反應無關喜歡,隻是雄性的天性而已。但要怎麼抓住他心情瞬間變化的一刻,就隻能靠你的悟性了。你想要盧生喜歡你,愛上你,你要隨時隨地想辦法引起他情緒的變化。哪怕是厭惡、愧疚、不耐煩,這些都可以。最怕的就是,他對你的存在沒有任何感覺。”
這還真是一個困難的課題。
姨媽拍拍我的肩膀,笑說:“急不來的,有些人天生就是玩弄感情的高手。不用做什麼,他們就能很好地玩弄人心……但你要是好好感悟一下,其實也並沒有太難。”
我略微愣神,問她:“姨媽,你跟我說第一任總是最差的……你的第一任,你們又是為什麼分手的?”
姨媽的五任前夫,有四任都是非富即貴。他們個個對姨媽不說唯命是從,最起碼也能算得上死心塌地。隻有第一任,很差勁。
我並沒有見過姨媽的第一任老公,姥姥家的人也很少會提起。聽說是個好吃懶做的混賬,對姨媽總是非打即罵。那會兒姨媽也沒有正經工作,他們兩個生活不下去時,他曾經逼著姨媽到夜總會去。後來還是我媽強行帶回了姨媽,幫著他們倆離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