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眷戀
我記得我出院之後發生的每一件事,我記得這大半年時間裏黃家赫跟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記得我家那棟破破爛爛正在整修的別墅,我記得我在黃家赫的loft養過的花,我還記得黃家赫今早出門時和往常一樣說他愛我……我什麼都記得,一樁樁,一件件,清晰明了。
所以,這些不可能是我臆想出來的。
幾個醫護玩上了癮,他們繼續哄騙我說:“跟你們這些精神分裂的人真是說不通!怎麼,還想著你的律師能來救你呢?”
我盯著麵前完全不見油水的菜湯發愣,不搭理他們的話。
“這話你每天都要和我們說一遍呢!”醫師諷刺地笑道,“我們知道,我們知道。你想說,你和你青梅竹馬的律師先生嘛!他怎麼對你不離不棄,你們是怎麼情比金堅。別人都說你是瘋子,他在酒會上扶你起來……拜托,這麼長時間了,你倒是也說點別的聽聽啊!總是這老腔老調,我們都聽煩了。”
其中一個肥粗短胖的女醫護不屑一顧,滿臉的鄙夷:“唉,真是理解不了這些瘋子的想法。想什麼呢?得了艾滋病還會有男人死心塌地跟你在一起?這種想法,也就隻有幻想裏有吧?”
本來,我對自己的想法極為堅定,黃家赫為我做的那些事情肯定是真實存在的……可醫護們左一句右一句,說的還全都是我出院後發生的事情,讓我也難免會動搖。
我的冥頑不靈讓醫護大為惱火,女醫護指著我麵前的餐盤咒罵著:“別幻想著吃天鵝肉了!老老實實吃你的飯!醫院有規定,不準剩飯!吃掉!你給我都吃掉!”
“去你的!”我暴躁地掀開餐盤,趁亂將餐刀藏在袖子裏。湯汁滲透到我沒指甲的嫩肉上,是鑽心刻骨的疼,“我才不信你們說的呢!我一個字都不信!”
我被醫護一拳打倒在桌子上,寬大的病服袖口也被他們交叉著纏在身上。我的手死死地貼在身上,完全動彈不得。女醫護在餿水裏重新盛了一碗湯放在我的麵前,說:“不想喝那個?沒問題!把這給我吃了!”
“哈哈哈——”我被纏得像個球一樣,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你去吃屎吧!”
惱羞成怒的醫護按著我的腦袋往餿水裏浸,我也沒掙紮,聽話地把腦袋紮到飯盆裏。在餿水裏我也聞不到氣味,隻是偶爾感覺有米粒鑽進鼻孔。湯水漫過我的耳朵,時不時我還能聽到氣泡鼓起的聲音。
十多秒後,醫護拉著我出來。我冷哼著吐掉嘴裏的菜葉,滿不在乎地說:“你是新來的吧?就會這點招數?”
來時的路上我就想明白了,這些醫師肯定是不會輕易放過我的。因為黃家赫的揭發,程萬裏受了處分。程萬裏的事情後,政府對精神病醫院進行了一次大清查,醫師收受錢財虐待病人的事情被曝光了個七七八八。這件事算是因我而起,醫師們肯定不會就這麼算了。看我一臉的淡漠,醫師們推著椅子帶我去了醫療室。
醫療室是每個病患的噩夢,電擊針紮,以前都是在這裏進行的。
不過程萬裏被撤職後,這些器材使用起來都需要嚴格把關……但是醫師對人體都是極為了解的,哪怕是沒有專業器材,他們也能知道怎麼折磨可以讓你痛不欲生。
醫護們拿了毛巾拿了水桶,我瞬間清楚他們要做什麼。我無所謂地問:“我最後一次接受這個是忍了二十秒,你們猜猜我這次能忍多長時間?”
“閉嘴!”女醫護狠狠地給了我一個耳光,她用毛巾蒙住我的口鼻,凳子被拉低,涼水如注一般隔著毛巾澆在我的臉上。
窒息帶來的是死亡的恐懼,我身體不受控製地掙紮,眼前灰黑一片。
在意識漸漸模糊時,我似乎聽到女醫生說了幾句話。但她說的是“周”還是“鄭”我就沒聽清楚了。估計看我掙紮的力度小了,醫師們也都鬆了手。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腔就像炸了一般,滿嘴水鏽味兒。
“2……21秒。”我吐掉嘴裏的水,冷哼道,“我是不是也算刷新北鎮的紀錄了?”
澆水的酷刑反反複複進行,從六點半到八點半,我幾乎要虛脫。我被折騰得滿身是水,醫護們則折騰得滿身是汗。女醫護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醫療室裏的電擊床,說:“哼,要不是王院長要留著你晚上有用……你等我明天和王院長申請下來。”
我麵無表情地被推出醫療室,又麵無表情地被推回病房。身上打結的袖子並沒有解開,我雙手疊在胸前被捆在床上。病房裏沒有開燈,我傻愣愣地盯著漆黑的棚頂看。
黃家赫……不會是我虛構出來的,一定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水澆過的原因,我腦海中黃家赫的模樣似乎正在一點點變淡。我對精神病院的生活居然會如此適應,這一點讓我感到很害怕。
我費力地挪動著袖子裏的餐刀,一邊割著袖子一邊念念有詞:“黃家赫是存在的,他是愛我的。他會來接我出去……他隻是現在還不知道我被抓到北鎮來了。”
雖然這麼說著,但我也不禁有些害怕。黑暗中記憶和現實猛然交錯,我甚至都不禁懷疑,林靜是不是也是我虛幻出來的。
到底林靜是我,還是我是林靜?我的爸媽真的是死於意外,還是被我吃掉了?
我想不出答案。
袖子被割開,我卻沒有動彈。黑暗一點點地吞噬光亮,驚恐的感覺不斷放大。
到了午夜,王強就會來了。
我用力攥緊手裏的餐刀,不再繼續無意義的自我懷疑。就算黃家赫是我臆想出來的好了,我也不要有人褻瀆他。
走廊裏巡邏的醫護走了第三圈,時間大概是淩晨三點了。門外傳來清晰的鑰匙磕碰聲……有人來了。
我沒有哭,沒有叫,也沒有動。我閉上眼睛,就當自己睡著了。開門進來的男人還挺有禮貌,他走起路來輕手輕腳的。看樣子,應該不是王強。
男人剛在我床邊坐下,我緊繃的神經猛然竄起。我手裏的餐刀刺進他的肩膀,在滿是血腥的黑夜裏,他輕聲地叫我。
“諾諾……”
是黃家赫!竟然是黃家赫?
“諾諾,你傷著哪兒了?”一片死寂中,黃家赫的聲音顯得尤為急切,我刺傷他的肩膀他也渾然未覺,“你別害怕,我來帶你回家了。”
帶人從北鎮出去,流程極為煩瑣。一種辦法是精神病人有直係親屬監護,一種辦法要走司法程序證明已經沒有危害性的精神類疾病。無論用哪種辦法,黃家赫都沒理由這麼快趕過來。
所以,我真的懷疑黃家赫是我分裂出來的。
我眼神空洞地看著眼前輪廓模糊的黃家赫,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了那個陪伴我成長的大男孩。隻是一個恍惚的時間,竟然都已經移了光景變了模樣。
“黃家赫!你站在那兒別動,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能出來了!”我以前時常這麼叫他。而死心眼的黃家赫,真的一直等我到現在。
我和黃家赫看著彼此,久久沒有出聲。我怕,是真的怕。我真的害怕伸手摸到的隻是幻影,我也怕最終證實和黃家赫有關的一切都隻是自己的幻想。
如果我從夢境中醒過來,夢外的黃家赫已經結婚生子按部就班地生活,那我還不如讓自己活得現實一些好。
我想要弄疼自己,想讓自己盡快從夢裏醒來。但當我抬手想要把餐刀插進自己的手掌時,黃家赫卻先一步握住了刀刃。鮮血順著他的手往下流,一滴滴地掉在我的手背上。
是滾燙的溫度。
我伸出滿是鮮血的手去觸碰黃家赫的臉,啞聲問他:“你不是幻覺,是嗎?”
黃家赫深吸了一口氣,他搶過我手裏的餐刀,動作緩慢地將我握住的餐刀抽出來。陰影裏,黃家赫按住我滿是鮮血的手,他的嗓音也啞啞的:“不是,我不是幻覺。你摸摸,我是真實存在的。”
“嘿嘿……”我笑得有點怪異,眼淚劈裏啪啦往下掉,“幻覺從來都不會承認自己是幻覺。我才不笨呢!我是不會上當的。”
黃家赫用力地抱住我,從襯衫裏透出他滾燙的溫度。驀然,我心裏生出一種難以言語的悲哀。黃家赫勒緊手臂,執著而堅定地問:“這樣呢?還覺得我是幻覺嗎?”
和倪菲從樓梯上滾下來,我身上大大小小的擦傷無數。來北鎮之後傷口不但沒有及時處理,更是被泡了好久的髒水。現在黃家赫這麼一用勁,發炎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
但我不想讓他停下,身上疼,那就讓它疼:“黃家赫,你抱我,使勁點。”
黃家赫好脾氣地配合我,我扭過頭定定地瞧他:“你是真的來帶我走的嗎?”
還沒等黃家赫回答,病房屋裏的白熾燈被猛地按亮。突然而來的光亮讓我很不適應,一邊尖叫著一邊躲閃:“黃家赫!黃家赫!“
我的精神雖然受到了驚嚇,但好在還是正常的。黃家赫真的還在。他看我激動得厲害,趕緊將我抱到了懷裏。病房的大鐵門嘩啦嘩啦地打開,王強趾高氣揚地邁步進來。
王強來,是為了要和我……即使知道黃家赫在這兒他不敢做什麼,但我還是忍不住往他懷裏躲。黃家赫感覺到我恐慌的情緒,他抱著我沒動,沉聲打招呼:“王院長。“
“黃律師,”王強戴著眼鏡,刺眼的白熾光照在上麵反射出一片冰冷的白。王強一邊翻著手裏的文件,一邊做作地說,“你帶來的文件說,呂諾下午傷了人,有人要告她故意傷害,是嗎?”
黃家赫明顯不樂意搭理王強,但出於交涉的目的,他仍舊點了點頭。王強合上文件,笑說:“我們會抓呂諾來,就是因為這件事啊!呂諾的親屬向我們反映,說呂諾在今天下午精神疾病複發,在醫院傷了人。她有嚴重的精神分裂,以前因病殺人都沒有被判刑……現在黃律師竟然因為警察問話想要帶她走?我想,應該是辦不到的吧?我們還是耐心點,等呂諾的司法鑒定結果好了。”
王強擺明了是刁難,我到底有沒有病,他和黃家赫一樣清楚。如果進行司法鑒定的話,最快也要十五個工作日能出結果。從今天幾個醫師憤恨的程度來看,我恐怕是活不到出結果的那天了。
我更加用力地抱著黃家赫,生怕他立馬消失不見了。黃家赫感覺到我的恐懼,他也沒顧忌王強在場,打著橫將我抱在懷裏。我的額頭抵在他肩膀受傷的位置,上麵是黏稠的血漬。
“那我倒是要問問,是哪個親戚來反映的?“黃家赫也不是吃幹飯的,他氣勢洶洶地質問王強,”王院長最好能舉例說明是哪個人,不然的話,我也是要追究你的法律責任的。“
王強嗤笑:“抱歉,這個我不能告訴你。“
黃家赫隱忍著怒氣:“哦?不能告訴我?我想,作為呂諾的律師,我有權知道。不然的話,我很懷疑你們醫院是不是想鑽法律的空子,企圖徇私報仇。“
“黃律師!你是一個律師!”王強微微動怒,“你要求來探視病患,我尊重你是病患的律師才放你進來的。你毫無根據的指責,我完全可以說你是誹謗!是誣陷!”
黃家赫低頭看我,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裏帶著無限的溫情,他輕聲說:“諾諾,你先等我一下,行嗎?我和王院長說兩句話。”
我本能地縮緊手,又一點點地放開。黃家赫用他滿是血漬的手掌拍了拍我的頭,放我在床上,他閃身站了起來。黃家赫瞥了一眼門口的醫護,他漫不經心地將病房門從裏麵拉上。
“關門幹什麼?”王強冷哼一聲,“黃律師,你不會是想賄賂我……”
王強的話還沒說完,黃家赫抬腿一腳踹在了他的肚子上。王強表情扭曲得想要叫人,還沒等開口他又被黃家赫迎麵一拳打了下巴。
“黃家赫!”王強扭動著自己的下巴,罵罵咧咧地站起身來,“你……”
提著領子將王強按在牆上,黃家赫的眼神是一片淩厲的寒光:“你說的呂諾親戚,來向北鎮舉報的人,是我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