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盧生
盧生來的那天雨下得很大,雖然現在中午的天氣已經很熱了,但畢竟沒到夏天,雨水還是有點冷。大雨從淩晨開始下,一直到下午都沒見有停的趨勢。
本來我和黃家赫正在收拾行李忙著打包,他動了些關係找了點人,我們兩個的手續問題也都不成問題了。太具體的黃家赫沒有跟我說,他隻是告訴我一切都處理好了。
“我的病要怎麼辦?”對於這件事我還是挺擔心的,“出入境的話,是需要健康檢查的。要是有艾滋病,會不會當場被海關丟回來?我現在的病情,即使到了美國應該也會被驅逐出境吧?”
“倒不至於那麼嚴重,不過……”黃家赫的臉色已經說明了一切,條件確實是不太樂觀。
“不行的話,我們在邊境偷渡吧!”黃家赫也有放棄奢華美利堅合眾國的想法,“到老撾越南之類的地方,人少,查得也不嚴。就是到時候生活會辛苦些,需要自己種地糊口之類的。”
我差點忘了件重要的事:“我和倪菲碰到的那天去做過檢查,醫生說讓我一周後去取報告結果,今天差不多到日子了。”
“我開車去拿吧!正好我也要回事務所一趟。”黃家赫撓撓頭,看著散亂一地的衣物他似乎十分頭疼。我們兩個的東西也實在是太多了點,黃家赫臨出門前還不忘囑咐,“你的指甲還有傷,千萬別沾水。太重的東西你都留著,等我回來整理。”
黃家赫還沒等老就已經變得嘮叨,我笑著催促他早去早回,他這才關門離開。
看著關上的大門,我心裏一片惆悵。這次出行不像是遊玩或者是蜜月旅行,沒有期待也不奢望未來。走了,這輩子怕是很難再回來。我倒是還好,無牽無掛,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但是黃家赫還有爸媽……我回想起過年時黃繼龍和我說的“失獨”,內心一片酸楚。
我踢著地上的雜物,心情不太好地跌坐在衣服堆上。偏頭看黃家赫滿滿的書籍卷宗,我真的很舍不得。黃家赫努力奮鬥了好多年的事業,要是因為和我“私奔”而毀於一旦的話,真是讓人十分惋惜。
如果黃家赫以後都離開法庭,隻能和我一起躲躲藏藏地過日子。如果黃家赫那雙手不再用來指點江山,而是用犁耕地讓我們倆不會餓肚子。
這些如果都成真的話,那我……
屋外猝然響起的敲門聲讓我頭皮發麻,自打被北鎮的人再次抓過後,我對敲門聲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我的心突突地跳著,問話的嗓音都變得有些尖利:“誰啊!”
“是我。”隔了有幾秒鍾,門外的人聲伴隨著雨滴吵鬧的聲響回我,“我是盧生。”
在我最初想要報仇時,我曾經和黃家赫探討過一個問題。如果法律不能懲治壞人的話,是不是應該讓人以暴製暴。這個問題讓我糾結了很久,但和黃家赫在一起後我卻徹底想明白了。主持正義這種事兒,不是我能做得了的。
天理報應,誰都逃不掉。所以打從放棄報仇那天開始,我就覺得我和盧生沒有再見麵的必要了。
盧生前來,我沒有怨恨也沒有欣喜,可以說完全做到了心如止水。隔著厚厚的門板,我說:“我已經沒有什麼要和你說的了,你走吧!”
盧生卻沒有走,他再接再厲地敲著門:“諾諾,你讓我進去,我和你說幾句話!”
我的話說得很清楚,我是真的沒有什麼想和他說的了。經曆過那麼多的磨難我才得來了黃家赫,我已經失去不起任何了。盧生想敲門,那他就敲吧!總之,我是不會見他的。
和盧生生命中的很多事情一樣,他一直缺少一定的誠意。盧生見我沒有理他,他敲了一會兒也就走了。但讓我沒想到的是,然後他竟然從陽台上跳了進來。
黃家赫的房子是商改住的,雖然商水商電,但好在不限購。買下之後,黃家赫將高舉架的一層改造成了英倫風的loft。陽台的位置黃家赫修了欄杆,也因為這樣多了把手,從一樓直接能翻過來。
外麵大雨磅礴,水霧四溢。盧生的唇抿得極緊,眼睛死死地盯著我一動不動。落地窗都被他敲得“砰砰”響,玻璃上留下一串散亂的泥掌印。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恐怕是世間最殘忍的詞語。要是早些年盧生來找我,別說讓他淋雨了,他哪怕是吹了風我都會心疼。可現在,盧生就算死在我家的陽台上我都懶得看一眼。
沒有恨,也不是賭氣,真的是懶得而已。
我沒有看他,自顧自地在屋子裏歸置著行李。雨有轉大的趨勢,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聲音十分響亮。穿著黑西裝的盧生站在外麵,顯得瘦弱而又可憐。
盧生也不再敲了,他就站在陽台上傷感地盯著我看。這樣的場景,我很難不感到心酸。以前我和盧生結婚時,他從來都不會看到我為他做了什麼。我給他熨衣服洗襪子,他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
我抱著衣褲準備上樓,陽台上的盧生突然扯下欄杆上的一根鐵條,狠狠地去砸落地窗的玻璃。我麵無表情地看著情緒激動的盧生,冷淡地看著他在落地窗上留下一道道白痕。
在盧生拆掉黃家赫的loft前,我打開了落地窗。盧生丟下手裏的鐵條,靜靜地站在雨中看著我。
“進來吧!”
我語氣平靜地說完,繼續抱著衣服上樓。盧生看了一眼衣服堆最上麵黃家赫的內褲,眼神黯淡地問:“你和黃家赫……你們要走?”
“不是。”我不想說太多,“雨天櫃子潮,拿出來晾晾。”
盧生周圍地上留下一圈陰濕的水痕,他點點頭,水珠劈裏啪啦掉落下來。
“你以前……”盧生的語氣聽不出好壞,他嘟囔著說,“你以前也喜歡做這些,下雨陰天,總是會把衣服拿出來曬。”
我沒有理會盧生,繼續收拾我的。盧生孤零零地站在那兒,處境極為尷尬。衣服漸漸被我清理好了,時間一長我甚至都忘了盧生的存在。
可就在我打包好最後一箱衣服時,一旁濕漉漉的盧生卻突然抱住了我。
身上的雪紡襯衫很薄,盧生身上未幹的水漬瞬間將我的上衣浸濕。手被他掐得生疼,盧生眷戀地在我的臉頰上蹭了蹭:“諾諾,你不要和黃家赫一起走,你別丟下我。”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又下大了,嘩啦啦的水聲吵得人心煩:“盧生,你鬆開我,我新洗的衣服都要被你弄髒了。”
盧生的語氣變得柔和:“諾諾,你記不記得以前有一次我下班回來的時候身上也是淋濕了,我沒脫衣服就躺在床上,你也是這麼說的我。”
“盧生,你是吃錯藥了嗎?“我冷笑著,”我不記得我們之間有過這麼溫情的回憶,你知道我的以前都是怎麼告訴我的嗎?我的以前告訴我,我最愛你時你婚內出軌了一年;我的以前告訴我,你在我住進北鎮時不管不問了三年……你的以前?你記錯人了吧?”
我真是想不明白,盧生怎麼還好意思覥著臉跟我談以前?以前我要是稍微說點家裏的事情,盧生都會極不耐煩地對我吼:“你知不知道我一天很累很煩?我沒有心情聽你講這些家庭婦女的瑣碎事!”
盧生不珍惜的不僅僅是我的勞動,更多的,他忽略的是我對他的愛。現在他拿著我的傷痛來想要讓我感動眷戀。他憑什麼?
我就算會,感動眷戀的也是那時候的我自己,和盧生,沒有一點關係。
盧生抱著我的手一點點鬆開,我不客氣地將他推遠:“盧生,滾吧!”
剛一轉身,盧生又不甘心地上前拉住我的手腕。這一次他用的力氣有點大,甚至打散了我懷裏的衣服。
“和我在一起吧,好嗎?”盧生的聲音聽起來朦朦朧朧的,“以前的錯,我都不會再犯了。黃家赫做得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諾諾,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黃家赫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這一定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盧生根本不知道黃家赫為我做了些什麼,他不在意的態度讓我大為惱火,“我們還是說以前好了,先不提我爸媽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死的。在我收押的日子,你在哪兒?盧生,作為我的丈夫的你,有去為我想辦法嗎?有幫我找證據證清白嗎?”
“沒有,你什麼都沒做。”盧生的胸膛微微一震,一聲輕微的歎息傳了過來。我不理會盧生愧疚的情緒,繼續說,“不,你比什麼都沒做還要殘忍。你不但袖手旁觀,你還和你的情婦一起等著我死。你心安理得地花著我爸媽的錢,不知廉恥地尋歡作樂。”
“我知道,你一直都覺得我醜嘛,覺得我除了有錢以外完全配不上你嘛。盧生,你自己都說過,你說我就像你多出來的手指,完全破壞了你身體和諧的美感。我恭喜你,我這個六指已經徹底從你手上消失了。”
我掙了掙,但盧生卻並沒有鬆手。他定定地看著我,隻是滿懷執念地說:“諾諾,我不會再犯了。我以前確實是挺渾蛋的,這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你剛去北鎮的時候,我還覺得挺開心挺自由的。沒有你爸媽的嘮叨,也沒有你沒完沒了的電話,我整個人都輕鬆不少。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我一直對錢的渴望很大。小時候我爸媽總把我丟在家裏,他們隻有取錢才會回來……我和你在一起,確實是為了錢。你剛到北鎮時,我也確實鬆了口氣。”
盧生閉上眼睛,碎碎念地絮叨起來:“不過你到北鎮後的第三個月,我出去應酬喝多了酒,進屋後還吐了血。我胃出血很厲害,也醉得厲害。我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就叫你,屋裏的倪菲聽了生氣,我們倆因為這件事還大吵了一架。我醉醺醺地拿著車鑰匙從倪菲那兒走了,可一開門我卻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想你,我心裏明白,如果是你的話,無論你受多大的委屈你都不會讓我醉酒開車出門的。”盧生眼裏的霧氣氤氳,“自從那次以後,我醉酒的次數越來越多,我也越來越想你。雖然我不喜歡你咋咋呼呼的性格,但我也知道你是最掏心掏肺對我好的。你在北鎮的時候,我不是不想去見你,而是我實在不敢去見你……”
我聽得有些犯困,無所謂地說:“盧生,你要是想讓自己心裏舒服點的話,那我可以告訴你,我真的不恨你了。”
“諾諾!你聽我把話說完!”盧生的情緒激動,他臉漲得通紅,“你出院之後,我其實不想和你離婚的。可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我隻能還和過去那樣對你凶。過去每次我一對你凶,你都會過來哄我……可元旦碰到程萬裏後,我知道了你在北鎮發生了什麼,我就更加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你了。”
“你和黃家赫住在咱家以前的房子裏,我每天都會開車過去看。”盧生拉著我和他靠近了些,“我看著你和黃家赫在一起,我心裏難受得要命。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每天晚上下班我不自覺地又會開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