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吉米,脫衣舞娘的老板,你和他,真的是在華人超市認識的嗎?”孫華果然先問。
羅霄決定坦白,她突然覺得徹底放鬆了,解脫了。她的聲音溫柔而寧靜:“對不起,那時候我撒謊了,我曾經是吉米的下屬。”
“也就是說,你曾經跳過脫衣舞?”
羅霄一聲不響,隻有點頭,心異常地平靜,靜得自己都意外。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孫華沉不住氣了,先激動起來,“如果不是這次吉米出事,你真打算瞞我一輩子?騙我和你訂了婚,然後再騙我和你結婚?”
“到底誰向誰求婚?我什麼時候求過你了?我什麼時候逼過你了?我的行為自己負責,我有義務向你坦白一切嗎?”
羅霄一邊回答她,一邊腦筋飛快地旋轉,明天就要搬出去了,去什麼地方找公寓?明天就要去人事部更換工作時間,要從半職轉成全職,今後一切都得靠自己了。
孫華到底是個有涵養的人,雖說有些情緒,但還是不急不怒,希望同羅霄好好談談。
羅霄說:“有什麼好談的,反正你和你的家庭很高尚,很有檔次,不可能接受一個跳過脫衣舞的女人。”
孫華的臉一下就白了,額頭的青筋一跳一跳,他雖然裝出冷靜的樣子,但羅霄能感覺到他心頭的憤怒恐怕已經巨浪滔天。
“明天我會出去找房子。”
他沒有反對。雖然期待他說一個“不”字,或是一個溫柔的挽留動作,但她不能勉強。
他說他現在心很亂,等冷靜下來後,還是想和她談談。
她的眼睛有些濕,背過身去,用力地點了點頭。
謝天謝地,有護士這個好專業,羅霄可進可守,沒有衣食的擔憂,綠卡也解決了。她過去生命中,每次出現傷痛的逆境,陰暗的險境,她無不選擇逃跑。現在不用跑了,因為她徹底獨立了,精神上的,物質上的,她有足夠的勇氣去麵對一切困難,去解決所有問題。心安靜了,任何地方都是故鄉。
羅霄不害怕。她是獨立而自由的,她不用靠在某個男人的身上,擔心著,不安著,大雨來了怎麼辦?火燒了房子怎麼辦?洪水衝過來了怎麼辦?她一個人就可以站起來,撐起一片天地。上天其實對她並不薄,每天看見那些從伊拉克前線送來的傷兵,眼睛裏含著絕望,想象不出的悲慘冰寒!有的眼睛瞎了,有的臉被毀容了,有的肢體不全了,未來對他們來說還有希望嗎?還有正常人的陽光和歌聲嗎?他們中的有些人很安靜,死亡一樣的安靜;有的人卻很狂躁,摔藥,扯針頭,罵護士,尋死覓活,扯破嗓子狂嚎,比野狼還野狼。很多醫護人員受不了,叫嚷著要跳槽。羅霄卻不想動,她愛她的工作,常為自己有個健康的身體感天謝地。愛情和健康比起來,真的算不了什麼。
在羅霄看來,健康是寶貴的眼珠子,而愛情不過是一副漂亮的墨鏡。
有時候羅霄都為自己感到吃驚,沒想到,自己居然有這麼強大的心理素質。她曾經也想象過,不安過,憂鬱過,怕孫華知道了那段沙漠的故事會離開自己。她以為自己會絕望幾天,痛哭幾天,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把眼睛哭得像桃子,愁腸百斷,但此時的她居然一滴淚都沒落!
總之,離開孫華的日子是輕鬆自在的,徹底地解脫,因為放下了惶恐。她這才意識到,先前的幸福和甜蜜,是喬裝後的幸福和甜蜜,是化了濃妝的幸福和甜蜜,有時候連自己都不認識了。她那時總是小心翼翼,心想孫華那麼完美的人,即將就是自己的先生了,把他帶出去會有多麼的榮耀,帶他回家就是衣錦還鄉啊!可是炫耀的後麵卻是一顆慌亂的心,焦慮、緊張、總是預感有不祥之兆,黑漆漆的夜裏,月亮都沒有,陰風裏有鬼在唱歌,猛獸會突然跑出來咬自己兩口。
一個人的日子也是神仙的日子,至少在下班以後,她可以隨意放鬆,自由安排。她開始跟過去的老朋友熱乎起來,比如跟北卡州的韓薇煲電話粥,一煲就是兩三個小時。
韓薇曾經很得意,找了一個老美男,在老美男的眼睛裏,她比鞏俐還華麗,比鞏俐還高貴。後來他們結婚了,日子一長,磕磕碰碰的地方也就多了。男的偶爾吃一頓中餐還行,天天吃是要他的命。韓薇呢?偶爾吃一頓西餐還行,天天吃也是要她的命。所以韓薇做飯經常做兩份,自己一份,他一份。那老美是在西部鄉村長大,把後院搞得像個小農場,一排玉米,一排土豆,一排西紅柿,而周圍鄰居的院子全是花園,一叢叢的玫瑰和杜鵑,還有薔薇和玉蘭。韓薇勸了很多次,他都不聽,說是自己的土地,自己做主,才不管人家的臉色。他還喜歡堆糞集肥料,對韓薇說,牛糞一點都不臭,還有股青草的芳香,不信你過來聞一聞?
羅霄聽了狂笑,她對韓薇說,你們的生活還真有情趣,還有泥土的氣息,比我一個人有意思多了。羅霄沒有告訴韓薇她和孫華的一段情,反正失敗了,沒有必要讓人看笑話。想當初自己甜蜜得一塌糊塗,居然忘了同韓薇炫耀,幸好當初沒炫耀,現在也省了編故事的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