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nt":"他跟唐小鷹說,他堂弟是個記者,從小在城市裏長大,是個時髦青年,兩年前就踩著滑板在大街上穿來穿去幫他貼機號,現在他想采訪她,題目叫《暗地訪談錄》。現在,唐小鷹從另外一條街上走過來,時間是下午三點五十五分,她的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而他堂弟的手機依然關機。\r
“我弟弟他,這小子,”山羊不好意思地說,“還沒到。”\r
“沒事,等會兒。北京堵起車來能要人命。”\r
他們在旁邊的小飯館裏坐下。整個飯館就他們兩位客人,時間還早,廚師和服務員紮在一張飯桌上“鬥地主”。音響裏還是兩隻蝴蝶,親愛的你慢慢飛。胖乎乎的服務員一邊摸牌一邊跟著哼。\r
山羊說:“別飛了,拿菜單。”\r
服務員右眼盯著撲克牌,左眼瞟著他們倆,遞菜單的時候胳膊越伸越長。山羊覺得他如果不接過來,那根肉滾滾的胳膊會無盡頭地伸長下去。\r
唐小鷹說:“酒。喝了酒才能放開說。”\r
五瓶啤酒,四個小菜。山羊把手機放在眼前,他們邊喝邊聊,等我來。那天我上了公交車就給山羊發短信,我忘了要轉的是哪趟車,也記不起來他住的那地方的名字。我們見麵都在我住處或單位附近,因為山羊是閑人,瞎逛是他的職業,一不留心他就逛到我那裏。所以我一直沒有瞻仰他住處的機會。下了車還不見他回信,我就打過去,電話裏說,我撥的號碼不存在。奇了怪了,這個號我打了不下一百次,竟然不存在。我待在中轉車站一遍遍打,一遍遍不存在。直到把手機電池耗光。這下沒轍了,我隻知道這一個聯係方式。我在車站轉了好多圈,最後垂頭喪氣地打道回府。\r
山羊和唐小鷹繼續等,門外的陽光淡下來,消失了,廚師和服務員的牌局也結束了,胖服務員臉上貼滿小紙條。他們已經喝了四瓶酒,唐小鷹做好了詳盡長談的準備。我還沒到。飯館裏進來三個客人,天花板上的燈打開,山羊看見啤酒上了唐小鷹的臉,像所有美麗的姑娘一樣粉紅。山羊喝了一大口酒,說:\r
“你一定要離婚。”\r
“現在不行。”\r
“那你離開北京。”山羊的聲音裏充滿了沒來由的怨氣。\r
“我為什麼要離開?北京挺好啊。”\r
在四瓶酒的時間裏,山羊知道唐小鷹最初隻是到北京來玩。她跟姐姐和姐夫過來,他們倆辦假證。她一個人在北京大街小巷轉,隻是為了排遣內心的悲傷。她沒能挽救自己的家,也終於失去了挽救的興趣。如她所說,她不能無原則地退到不是自己的地方。在過去,她一直是個“理想主義者”。理想主義者,她強調這個詞時很用力,隻有喝了酒她才會如此大聲說話。然後她幫著姐姐他們貼機號,純粹為了讓自己找點事幹,在任何時候她都不想吃閑飯。接著會幫他們交貨,再後來幹脆幫他們接洽生意。做得很好。離開北京時,基本上已經成了一個優秀的假證製造者。她謹慎、熱心、堅守信譽,從來沒遇到危險。\r
在家裏隻待了半個月,受不了,總想著婚姻和家庭上的那點事,又回到北京。離家越遠越好,甚至想過是不是再到國外去。設想中的小服裝廠不辦了,她決定辦假證。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做什麼更方便,一個人赤手空拳的。掙不掙錢不重要,能清靜就好。家裏人勸不住她,她當然知道這樣做可能不合適,也不值,她還不至於離了婚就嫁不掉。但她就是這麼死心眼,就像當初卷了衣服跑到他們家一樣。她說她有時候都理解不了自己。\r
正聊天,唐小鷹手機響了。她看一眼顯示的號碼,沒接。三分鍾後手機又響,六分鍾後第三次響。從第一次不接電話開始,他們倆突然誰也不說話。山羊看著唐小鷹,唐小鷹看著門外。市聲湧進飯館,被突如其來的安靜放大了,世界一片嘈亂。手機鈴聲終於停下來。\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