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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箱子,拿了換洗衣服和洗浴用品,轉身去洗手間衝了個澡。雖然房間和洗手間隔了一扇木門,但卻不能反鎖,隻要在門外麵輕輕擰一下門把手,門就會輕易打開。
但是,我一點也不擔心Frank會進來。不是因為他已經熟睡了。哪怕他沒有睡著,我也相信他不會擅自闖入。我對他的信任,全憑直覺。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到底從哪裏得來,很難講得清楚。
本來困意重重的我,在衝完澡之後,頓時顯得神清氣爽。
我穿著深藍色的長裙,走出去。空氣真好,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深呼吸一口。眼前出現一大片草原,開滿五彩繽紛的小野花。綠油油的草尖上和小野花的花瓣上,掛滿清晨細密清澈的露珠。
我深深地吸進一口新鮮空氣,再深吸一口。忽然便見著一條溪流橫在身前,晨霧繚繞,望不見溪流的盡頭在何方。美麗而微帶朦朧。我蹚進水裏,逆著溪水而上。溪水濕了我的裙裾,我全然顧不上。水真清涼。是一種透心透肺的涼。
草原無窮無盡,寂然無聲。我四處張望,內心開始莫名地焦急惶亂起來,又有些無法說清的毫無來由的委屈。我好像在等待某個人的出現,卻不知道我到底在等誰?心裏漲滿無比迫切的期盼。
他來了。他總能如約而至。每次都這樣。他騎著他的白馬,順著溪水而來。我歡欣雀躍,朝著他和他的馬兒奔跑過去。我一路跑,一路喊,卻發不出聲音。我隻是無聲地奔跑著,像無聲電影裏的主人公那樣。
我赤著腳。我居然赤腳。我的鞋子呢,我不知道鞋子丟在了哪兒。也許我壓根就沒穿鞋子。那雙藍色平底布鞋,是他親手送我的。他說城裏人的高跟鞋不適合草原,應該穿平底鞋。藍色的鞋麵上繡著紅色的小花朵。我叫不出來它的名字。他說那叫格桑花,是屬於高原的花朵。
可我居然忘了穿上它。我把它弄丟了。丟在了哪兒?我使勁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草根和泥沙磨著我的雙腳,腳底和兩側磨破了,傷口在流血。可是我顧不上,也不覺得疼。我的心全在他那兒。我的那雙布鞋呢?它到底丟在了哪兒?我一路奔跑,一路回想。沒人告訴我。我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氣聲。我已筋疲力盡,卻仍然追不上他。
我離他越來越近,感覺就要追上他了,就差那麼一步。我那樣委屈而憂傷地想站在他的麵前去,告訴他我來了,我再也不走了。這次真的不再走了。
可是,他卻頭也沒回,突然縱身一躍,跳上馬背絕塵而去。馬蹄聲揚起,我再也無力奔跑,也喊不動他。聲音卡在喉嚨裏,怎麼也喊不出來。我望著他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草原深處。
寂寞和無望將我重重包圍。在荒無人煙的草原上,我披散著長發,藍色衣裙在風中亂舞。心痛讓我尖叫,我聽見自己在風中大聲哭泣。
胸口像被某種東西堵塞住,透不過氣來。
我突然醒了過來,心還在莫名痛著。我有些恍惚,想再回到夢裏去,再看一眼出現在夢裏的那個騎馬的男人。
然而我已徹底清醒過來,意識已完全回到現實世界中,再也回不到夢裏。窺郎眉眼真,返夢卻無痕。我摸著自己的臉,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你做夢了?
一個男人在問我,是Frank。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就坐在我床邊,一直看著我。
你怎麼知道我做夢?
我被你哭醒,你一直在哭。
為什麼不叫醒我?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哪敢叫你?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做夢的。
他的意思是,還能夠做夢的人,應該還可以算是幸福之人。會做夢,意味著對眼前的生活仍心存向往和渴念,對這個世間的感情還沒走到蒼白淡漠的地步。
是從哪一天開始的,我成了一個多夢之人?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我經常做同一個夢。反複不斷地夢到同一片草原,同一個人,還有那條彎來彎去望不到盡頭的溪流。我無數次問過我自己,在我的潛意識裏,是否在渴望著一個男人從草原深處朝我策馬而來?而在我的記憶庫裏,從不曾遇見過這個騎馬的男人。我不認識他。在我的現實生活中,我也從未曾抵達過那樣一片草原。
幾乎每一次,我都會在夢裏哭醒。每一次的夢醒之後,我會將自己分析又分析。但無論如何剝繭抽絲,我仍然無法解釋這個夢境的存在。它緣何出現在我的夢裏,重複又重複?
這是個奇怪的夢,我從未將它說給別人聽。我一直覺得所有的夢境都是不可描述的,它隻存在於一個人的內心,是最為私密的部分。除自己之外,他人根本無法擁有跟自己相同的真實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