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完他的氣,又生自己的氣。這段旅程未免太離譜,這些天發生的事,比小說和電影還離譜。我問自己的內心,我到底在幹什麼?我到底想要幹什麼?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他連我朋友都算不上,隻不過一個萍水相逢的人。他身上到底有什麼魅力,我要如此追著他,死心塌地跟著他走?難道就為了聽他講那個故事?
故事誰沒有?誰沒有故事?我敢打賭,在路上遇到的任何一個人,隻要他願意坐下來跟我講,相信每個人心裏的故事都是精彩絕倫的。而我為什麼獨獨就遇上了他。這個活見鬼的男人!這個充滿鬼氣巫幻的男人。
我可能餓了。人一餓,心就慌,容易生氣,越想越生氣。其實也沒什麼好氣的。說到底,這一路走來,我並沒有遭人搶劫,也沒人逼迫我這麼做。一切都是我自願的。心裏翻湧起的委屈,一陣接一陣,我被那種委屈的情緒弄得鼻子酸酸。我不該去恨人家,要恨恨自己。這幾天智商陡降,幾乎沒智商。我一會兒勸自己,一會兒又恨自己。打開電腦又沒心情寫東西。隻得又走出房間,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胃裏空空,頭也昏昏沉沉的。一定是由於極度饑餓而產生的貧血跡象。我一間一間找過去,嗅著食物散發出來的餘味,終於找到餐廳。門虛掩著。我毫不客氣地推門而入。反正整幢房子沒有人,連鬼影都找不著一個。
餐廳裏隻有兩張桌子,一大一小,大的是圓桌,小的是方桌。兩張桌子上都空空如也。灶台上有兩口大鍋,我揭開鍋蓋,裏麵也是空的。但餐廳裏還是有食物殘留的香味。我四處翻找。在灶台的角落裏有一隻大碗。上麵用一隻差不多大小的平底菜盤蓋住。為什麼要蓋起來?裏麵肯定有內容。我揭開一看,果然有東西!是滿滿當當的一大碗辣椒烤土豆,香氣撲鼻,真是誘人!我捧起這碗烤土豆,坐於小方桌前。一時找不到筷子放哪兒,也不想花時間去找,直接用手抓著吃。
天知道,烤土豆還要放進那麼多辣椒,不丹人做菜嗜辣不要命。可是,再辣也得吃。隻吃下一個土豆,嘴裏就被辣得唏哈唏哈地不斷哈氣。但還是得吃。說是吃,不如說是吞食,強迫自己吞下去。
這一刻,才明白過來什麼叫“饑不擇食”。也明白了一件事,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填飽肚子更重要的事情。隻要胃空著,談任何的理想、愛情、人生、未來、抱負、使命等等,都是空的,都是扯淡。
那個不丹老仆人,是從什麼時候出現的?他就這麼直挺挺地站在窗外,看我狼吞虎咽又艱難萬分地吞吃一碗烤土豆?我辣得嘴裏冒火,兩眼直淌淚。而他就這麼直直看著我。
他一定不會知道,我並沒有在哭,我真的隻是被辣出了眼淚。當我忽然看見他站在窗外盯著我時,我嚇得差點被一口土豆噎住氣。我停止咀嚼,但嘴裏仍然發出唏哈唏哈聲,淚水仍在往外冒,怎麼也止不住。我在為我狼狽的吃相而感到無比尷尬,同時也深感羞愧。我迅速在想,他會不會認為我這是在偷吃他的食物呢?
他無聲無息地走進來。我又怕又羞愧,一時之間想不好說什麼。能對他說什麼呢?你好,抱歉,對不起?說什麼都不對勁。我索性緊閉嘴巴,一句話都不說。我等他先開口。真是忐忑。這個古怪的老仆人,他居然也不吭聲,一句話也不對我說。
急得我!不知道接下去他要幹什麼。我坐在那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吃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太丟人!
隻見他,慢慢走向掛於牆上的那個壁櫃,打開櫃門,從裏麵搬出來一碗拍黃瓜,一碗洋蔥炒雞蛋,還有一碗蘑菇炒青菜。他把它們擺在我麵前。每一道菜都是涼的,但看得出來,都是當天做的新鮮菜。每一碗菜裏,居然都沒有放辣椒!
難道都是為我準備的?而我進來時,一定是被餓昏了頭,並不知道那個壁櫃裏會有這麼多菜。他又為我拿來一雙幹淨的竹筷子、一隻白瓷湯勺,還有一隻白瓷空碗。他把我麵前的那碗辣死人的烤土豆,輕輕移到桌子的另一端,並示意我,可以吃那些菜。我一陣感動,眼淚直往下淌。這回我是真的哭了。我哽咽著對他說了句,謝謝!
可是,他並沒理會我,一點反應都沒有。隻是又去打開壁櫃,拿出些麵條,開始煮水燒麵。我驀然想起,上次他送麵條進房間,也從沒跟我們說過話。他是不是個聾啞老人?
在他下麵條的時候,我又故意對著他的背說話,大聲問他,這些菜很好吃,都是你親手做的嗎?
連問幾遍,他還是不回頭,隻專心做他的麵條。這下,可以徹底證實,這位不丹老仆人,果真是個又聾又啞的人。難怪在我起床的時候,到處找貢布他們,敲他們的房間門,他都聽不見。原來他一直都在這幢房子的某個角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