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吉說,沒出什麼事,貢布隻是選擇了另外那條路。
哪條路?
他去虎穴寺了。
虎穴寺?強巴和拉巴呢,他們也一起去了?
是的,他們三個一起走的。多吉說完,用手指了指天,平靜地說,他們已經去了天堂。
他們死了?!我全身僵住。
雖然我知道貢布他們多半已離開人世,但突然聽到證實他們已死的消息,還是一時之間想不通,有一種被懵住的感覺,腦子裏出現一大片空白,完全沒有頭緒。幾秒鍾之後,我想起那個跑到虎穴寺去跳崖自殺的紮西。我恍然明白過來,貢布和拉巴、強巴已相約著一起去了天堂,還有桑吉傑布,他們一起去天堂和紮西團聚了。
對於這場死亡,他們早有預謀。幾個片斷的回憶在腦海裏浮現,從尼泊爾通過秘境進入不丹的路上,貢布讓我放心,為了能夠順利抵達不丹王國,他們已經作了好幾年的準備,他堅信他們一定能夠安全到達不丹。
那個時候,我哪知道,原來他們千辛萬苦抵達不丹王國,就是為了能夠爬上傳說中的虎穴寺,最後保證自己能夠萬無一失地死在那兒去。和紮西一樣,從虎穴寺的懸崖上縱身一躍,畫出最後一道絕美的弧度,以彩虹般絕美的姿勢消失。
另一個片斷,在多吉舉行婚禮的那個夜晚,他們坐在那一大片經幡下麵,嘴裏念念有詞,形跡可疑。等我發現他們的時候,貢布曾告訴我,他們剛送別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紮西。他們剛送走了紮西的魂魄。或許,在那個時刻,他們就早已和紮西說好,他們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可以一起相聚在天堂。
或許,他們這幾個人,聚在一起曾經度過無數個不眠之夜,思考他們各自的存在,思考他們的存在到底意味著什麼,死去又將意味著什麼?他們肯定經過無數次的辯解和掙紮,最後明白,存在已經無意義。他們的討論轉而變成了如何結束這種存在。最後得出同一個結論,貢布、拉巴、強巴追隨紮西上虎穴寺跳崖自殺。而在他們自殺之前,先看著桑吉傑布圓寂。桑吉傑布已經修煉到可以強令自己圓寂、隨時能夠自行結束生命的能力。而貢布他們,則隻能靠虎穴寺的懸崖。
我雙手抓住椅子扶手,抓到的卻是滿手心的涼氣。脊梁骨已經從頭冷到尾,渾身打起哆嗦。我咬咬牙,強行鎮靜。太多的事情像謎一樣,我要等著一件件去揭開,去搞明白。
而多吉卻冷靜地對我說,在你看來謎一樣的事情,在我們眼裏卻隻不過是一些經常在生活中發生著的事。
經常發生的事?我差點沒尖叫。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難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事嗎?!
多吉無語地看著我,他的眼神堅定自信,又坦然,明顯在告訴我:在這個世界上,當然有比生命更重要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的事情!
可是,他們為什麼要一個個把自己從中國弄到不丹來死,令他們選擇死亡的原因又是什麼?天下懸崖多的是,在中國的土地上,隨處都是山脈,每座山上都有懸崖,為何獨獨選中虎穴寺?
凡事皆有因果。
多吉聲音低沉,說得慢條斯理。我快瘋了。我急需知道這些古怪的人,他們之間到底經曆過什麼樣的因,遭遇過何種劫難,才會導致這樣的果?
每個人從他的因,走到他的果,都必然經曆無數的劫與坎。當終極的果,真正來臨的時刻,有些人可能需要走過一生,而有些人,隻需要經過一件事,或者一個轉身的念頭。
我需要多吉把所有真相告訴我,太多的謎團沒有解開,我的腦子再也繞不開接二連三發生的這些事。此時,我的心思全拴在這些怪人身上,而多吉卻欲言又止。幾次陷入沉思。直至他妻子來催我們吃飯。
此時此刻,我哪有心思吃飯,連饑餓也控製不了我胡思亂想。
多吉趕緊起身,對我說,先吃飯吧,吃了飯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帶你去虎穴寺。到了虎穴寺,或許你自然就會明白。
為什麼到了虎穴寺即會明白,難道虎穴寺裏暗藏著某個玄機?在我心裏又籠罩起一團又一團的疑雲,彼此之間交錯疊加,推都推不動。一時之間,竟不知從何問起,還能再問些什麼?
我有些神思恍惚地站起來,乖乖跟著多吉和他妻子走。我自己或許可以不吃飯,但總不能讓他們也因為我吃不好飯。
仍然是那千篇一律的幾道菜,心裏已五味雜陳,吃什麼都吃不出個味來。隻是酥油茶的味道從未這麼濃稠過,幾乎能把人醺哭。多吉和卓瑪都不再說話,隻顧著埋頭吃飯,一頓飯吃得肅然無聲,像是在完成一種飽腹的儀式。